……我站在一條壕塹的拐角處。壕塹似乎是在故鄉小鎮的西大街上。很雜亂的感覺。我似乎很恍惚,怎么在好好的水泥大街上挖了一條拐彎的溝?像是造房子用的墻基。天色是陰暗的。似乎是天沒有黑透的傍晚,或者是天還沒有亮的凌晨。一群鴨子從沿河的那一長溜地上走過來,很熱鬧的景象。到了拐角的那個地方,居然都很自覺地跳進了壕塹中去了。搖搖擺擺地順著溝走。一只羽毛黑白相間的鴨子跳在了一只肥大的麻鴨背上。很快活的樣子。我似乎很清楚,這是一群母鴨。在鴨子前方的溝渠中,突然亮起了兩盞燈。呈血紅色,很怪異的感覺,鴨子卻是毫無顧忌地繼續熱熱鬧鬧地朝前涌去。我想呼喚,讓鴨子們回來,但是,卻一丁點的聲音也發不出來……
這真是一個很奇怪的夢境。我不知道,是不是被分到勞動監區后,隊列行進時,那個帶隊的警官怪模怪樣的“喲嗬喲”口令聲觸發了我記憶深處的那一份回憶?在故鄉小鎮的那條小河上,常有放鴨船趕著浩浩蕩蕩的鴨群經過。放鴨人駕著小舢板,劃在鴨群的后面,直著喉嚨喊的,便是這種拉長了的號令。每當浩浩蕩蕩的放鴨群經過,便是父親最緊張的時候。他必定會喊上我,讓我去查看一下,我們家養的那一群白天放養在小河中的鴨子還在不在?有沒有被放鴨船一并趕了去?每一次有放鴨船經過,小鎮上總有人家走失了家中的鴨子。好在我們家養的鴨群也比較大。又常在小河里結伴覓食。走失一、兩只的事情倒是從來沒有發生過。
有一次,放鴨船過來時,我正在大街上。看到浩浩蕩蕩的鴨群正順著小河過來。我趕緊轉身朝我家的那群鴨子跑去。我看見,我家的那群鴨子正在一個長長的石埠邊。有欠起屁股在河底覓食的;有將扁嘴在水面上啄食的;也有正警覺地朝傳來嘈雜聲的方向看的。浩浩蕩蕩的鴨群過來了。我們家的那群鴨子急急忙忙地跑上了石埠。浩浩蕩蕩的鴨群經過石埠時,有鴨子想竄上石埠,被正在石埠上避讓的我們家的鴨子,三啄兩啄便趕下了水。我站在小河的對岸看守著。舢板上的放鴨人,顯然想欺侮我是小孩,舉著手中的那根撐桿,想去趕石埠上我們家的鴨子。鴨子往上逃。我在河對面喊。放鴨人終于不敢太放肆。
常聽說,每次放鴨船經過,小鎮人家走失的鴨子,便是合了浩浩蕩蕩的鴨群走的。到了晚上,放鴨人便會抓住那幾只外來的鴨子宰了下酒。等到丟失了鴨子的人家找到放養的這群鴨子,哪里還能覓得見自家鴨子的蹤影?
在入監隊時,家里來人接見,卻引起了警官的不悅。那天,我正在樓上的大廳里,樓下有人在“哇啦哇啦”喊我的名字。那個大組長說
“喊你接見呢!”
我趕緊跑下樓去,喊我的人早已不見了蹤影。我湊近那個值班警官的窗前問
“剛才誰喊我?”
他問“你叫xxx嗎?喊了半天,你怎么到現在才下來?”
我愣了愣,我才剛聽到嘛!怎么說已喊了我半天了?但我又覺得,似乎也不便爭辯,便歉意地朝他笑笑。他轉身走到了那個前門廳,摸胸卡將鐵門打開,讓我出去。他站在進門的那個臺階上,對我說
“你自己去那邊吧!”他舉手朝那個我們進監獄的那個地道方向指了指,“那邊會有警官在等你!”
我毫不猶豫地拔腿就跑。斜穿著跑過廣場,跑下那一個臺階,果然有警官站在地道的門廳外等著。我歉意地朝他笑笑,只道是自己的遲鈍,耽擱了警官的時間了。他也沒說二話,朝我點點頭,便帶我走進了門廳。過地道,上臺階往左拐,便是接見室。上臺階時,我下意識地朝右側看了一眼。來時的門已緊閉。
隔著玻璃拿起話筒,妻子的第一句話,讓我哭笑不得。妻子說“咦,剃了光頭,也蠻漂亮的!”接見的時間似乎很短,千萬語,還沒有說幾句話呢,話筒里已經傳來了
“你接見的時間,還有一分鐘!”的提醒聲。
此時的感覺,一分鐘只是即刻而已。接見中,我要求妻子,將她的判決書送來,我得起草她的申訴書。要申訴必須得兩人同時申訴。雖然妻子已獲自由,但是該申訴的冤屈,總還得申訴。申訴能不能成功是一回事;申訴不申訴卻是另一回事。盡管還有許多話要說。時間沒有了,卻也無奈。接見的電話已被掐斷。我只得隔著玻璃與妻子依依惜別。
回到入監隊,管教卻立即讓人叫我。我趕緊跑下樓去。他問我
“喊了你半天,不見你下來,怎么轉眼你已自己跑去接見了?”語氣中頗有些指責的意味。我被問得莫名其妙。只是愣愣地看著他。他又說,“我們剛才到處找你,不見你的人影,我們還以為你逃跑了呢!你不知道,去接見,必須由警官帶你去,你自己是不能獨自去的嗎?”
我說“我聽到喊我時,我便趕緊下來了。到了樓下,一個人也沒有。我問了值班的警官,他開了門,讓我自己走去那個地道門廳那兒。說是有警官在那兒等我。我過去之后,確實有警官在門口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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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要狡辯!”管教似乎有些氣惱,“你不要以為你原先是當官的,到了這里,便可以特殊化。到了這里,所有的人都是犯人。沒有人可以搞特殊!”
這是哪兒跟哪兒呢?我離開官場已這么久,再說,我從來也沒有將我頭上曾經的那頂芥籽一般的官帽當一回事!他們自己在工作上沒有銜接好,或者他們內部有矛盾,怎么將氣撒在我頭上?但是,在這種地方,原本沒有什么道理可講。他說你有錯,你便有錯。哪怕你沒有錯,也得自認有錯!我當然不會承認我有錯。但我也不屑于去爭辯!有什么可以爭辯的呢?我只是將事情的經過陳述了一遍,就說我是在狡辯。如果,再在當官的意識或者有沒有特殊化的問題上糾纏,豈不是更落他的口舌。
其實,這件事的發生,有一些智商的人,不問也明白,絕不會是我自作主張自己跑去接見的!我怎么可能自己開啟這扇鐵門?接見那邊沒有警官在接引,我怎么可能與我的家人接見?他只是在演戲給與他有矛盾的那個警官看吧!既然,他要演戲,我干脆也當個觀眾算了!我不再說話,只是默默地看著他。我想看他的戲情發展,他倒是突然無話可說了。他揮了揮手,似乎是特赦了我。
大組長問我,是怎么回事啊?我說
“能有什么事!問我怎么自己跑去接見了?警官不讓我自己去,我能自己跑了去嗎!”
“怪不得剛才他們到處找你!我也在奇怪呢!明明叫你下去了,怎么又到處找你!”大組長說,“不過,怎么會讓你自己跑去的呢?”
“我怎么知道!”我說,“警官給我開了門,又站在門口,讓我自己跑去那個地道門廳那兒。”
“誰來見你了?”他問。
“我妻子,還有我的朋友!”我說。
我沒有提我小弟的名字,這顯然讓他有些失望。其實,我是問了我小弟的,他似乎并沒有很在意的表情。小弟與他的關系似乎也很一般。他已將話題扯開
“一直想跟你聊聊,怎么在商場上做事。”他說,“遲早總要出去的!沒有了工作,怎么辦呢?看來,總得去做點小生意了。做什么生意好呢?一直在機關工作,又不像你,雖在機關,從事的卻是經濟工作。對經濟這一塊自然很熟悉。我可是從來沒有涉足過商場,兩眼一抹黑呢!”
“你在法院待的時間也不短了吧?商場上總有幾個朋友的。到時候請朋友幫襯一下嘛!”我說,“或者干脆到朋友的公司里去找一口飯吃。這個面子,是朋友,總也會給的吧?”
“唉!朋友!”他嘆息了一聲,搖了搖頭,“坐了牢,你就知道,朋友是怎么一回事了!”
那倒也是!這樣的感慨,應該我比他更切深一些。在利益場上,哪里有什么朋友可!
“總還得靠自己!”他說。
“靠自己肯定是根本!”我說,“再好的朋友,也只能幫你一次,不可能幫你一世!”
“你當初是怎么想出來下海的?”他突然轉移了話題,“你在官場上,不是一直很順的嘛!有一次的小城新聞里,還看到你在接受記者采訪呢!什么發展農民畫!好像是搞了一次大型的文藝活動?”
“那是小城的第一次文藝巡街。那時,我已經在文化體育旅游部門工作了嘛!”我說。
“做得好好的,怎么突然下海了呢?”他問。
“沒勁!”我說,“在官場上待得久了,精神上已經很疲憊。自己感覺已經沒有了激情。再說,孩子已大了,總得為她爭得一份家產吧?趁著自己年輕,余勇可沽哦!就冒冒失失下海了!”
“你怎么會去跟他合作呢?”他說,“這人的口碑不太好呢!如果不下海的話,你也不可能出事吧?”
“不下海,我當然不可能出事!”我說,“在官場上呆了這么多年,風風雨雨也見了不少。我一直很檢點。所以,查了我這么多年,不是什么事也沒有嘛!”我頓了頓,兀自嘆息道,“沒想到下海才幾年,便被人弄得灰頭土臉了!這個人的口碑,我也曾聽到過一些不好的傳。我想,他和我畢竟是近三十年的結拜兄弟了。對我,他總不至于如此地下作吧?沒想到,他居然對我施出了如此下流的手段!”
“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他居然也脫口說出了這一句英國的諺語,“在利益面前,自然是你死我活了!”
“我又沒有去跟他爭什么利益!”我說,“房產公司組建后一切是我在操作!他卻只顧自己劃錢!起了矛盾了!發生糾紛了,一攬子推在了我身上!現在,倒成了我侵占公司財產!公司的賬上,我什么時候擅自動用過一分錢?開發這么大的一個拆遷安置工程,公司的資金只有五百萬元。連交土地款也還差二千萬元呢!最后,我終于想方設法,用這五佰萬元,撬動了兩個多億的項目!眼看著工程將要驗收了,要交付使用了。我卻被兔死狗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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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萬元撬動了兩個多億的項目?”他的眼睛倏地發亮了,顯然來了興趣,“你倒說說看,你是怎么運作的!”
于是,我將項目的情況;土地的掛牌、摘牌之后的矛盾;與委托單位的據理力爭;如何贏得財政的支持;工程的如何分期招標和分段招標;如何盡可能地降低成本;如何借人家的錢,做自己的工程;工程實施中矛盾的產生與處理;如何借力打力,如何迫使施工單位實施土建施工?如何保證公司的效益最大化。我不徐不疾地慢慢道來,聽得他一愣一愣的,最后他說
“這商場還真的如同戰場呢!”
我說“是啊,商場上完成一個項目,便是打完一場仗!與戰場上不同的是,戰場上是有硝煙的,死傷是直接了當的;商場上沒有硝煙,卻能傷人于無形!在談笑間,將對方口袋中的錢賺到自己的口袋中來了!”
“你倒確實是一個能經商的人!”他由衷地說,“才短短幾年,你便能說得如此地頭頭是道了!”
“能經商又有什么用啊!”我感慨地說,“能經商而不識人,注定了我今天的出師未捷身先死!”
“是啊,在商場上找人合作,確實得找準對象!”他有所感觸地說,“不然,你忙乎了這么長時間,豈不是為他人做嫁衣裳了!”
“為他人做嫁衣裳倒不見得!”我說,“他有辦法對我實施浩劫,我也有辦法對他以眼還眼,以牙還牙!”
“你打算出去之后怎么辦呢?去找他算賬?幾年之后,恐怕什么東西都已經事過境遷了!”他說,“最好的辦法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我說“山不轉水轉,總有峰回路轉的時候!”
“聽說你還在申訴?”他問道,“沒用的!你看樓下閱覽室里的那一位,申訴了這么多年了,誰理他?誰也不理他!最后吃虧的還是他自己!我在法院工作了這么多年,哪一份申訴材料會引起足夠的重視?除非是那些殺了人的案件。偵查,起訴,判決都認為這個人已經被殺了。偏偏判決之后,被殺的那個人又回來了。這樣的案件,應該名正順地改判了吧!要改判仍然會遇到重重阻力!誰也不愿意去推翻自己鑄成的錯案!改判一件錯案,會牽涉到多少人因此而承擔責任!為了一個人的無罪,而讓許多人有罪?這是不可能的事!尤其是像你們這樣的經濟案件,錯就錯了,又能怎么樣呢?明知錯了,也不改,你又能怎么辦?你還不是得老老實實地在這里認罪服法!你還能翻得了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