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進一扇黑色的大門。大門里面一片黑暗,我看不清楚這是一個什么地方。身后卻傳來了一聲聲響亮的關門聲,像是一扇扇無數的大門在我身邊關閉。我似乎很怕這個地方。但我又不得不朝前走!身旁有人在不斷地催促。我看不到他們,但我能聽到他們的聲音。還有著像是被推搡著的感覺。漸漸地我看見身子的兩側有許許多多紅紅的圓點亮起,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我似乎依稀知道這是黑暗中朝我看的眼睛。我不知道這是什么動物的眼睛?但都給了我虎視眈眈的感覺。我很害怕地停住了腳步,但身邊的人又撞了我一下,讓我朝前跌去。我似乎一下子跌進了一個深不見底的洞中,耳旁傳來了呼呼的風聲。我收不住腳步,只好隨身子朝前飛去……
我仰臉躺著,突然驚醒了過來。上面是高高的老虎窗。老虎窗緊緊地關著,沒有光線透進來。老虎窗底下的兩側,各有一排玻璃窗,窗外的燈亮著。屋子內懸掛著一個燈泡,昏黃的燈光。這是在哪兒呢?我茫然四顧,卻不知自己身在何處?我扭頭看看身子的兩側,左邊有人背對著我躺著。寬闊而肥碩的后背,光著上身,后背上紋著一個面目猙獰的龍頭。紅色的龍眼,夸張地凸出著。張著的猩紅的大嘴。一副張牙舞爪的樣子。右側也躺著人,臉朝著我,半睜半閉著眼睛,嘴角正流著口涎。似乎正面對著一盤紅燒肉時的饞相。口水已在床板上留下了一灘被濡濕的印跡。這是在哪兒呢?我吃了一驚,在我的人生中,從未有過躺在兩個大男人中間的經歷!這樣的景象著實令我可怖。
我欠起身子,朝屋子里看。身下的床板上,居然躺著一排人!一律頭朝著墻壁。有人在打呼嚕;有人在磨牙;有人在說囈語。對面的墻壁邊,低頭坐著一個人。光著頭,顯然是在打瞌睡。我不知道,他為什么坐在那兒睡覺?左邊的右側是一扇鐵柵欄門;門外似乎還有一扇鐵門。右邊的左側也是一扇鐵門,似乎比左邊的鐵門小了些。門都關著。我怎么會躺在這兒?我毫無頭緒。只得又頹然躺下,很快又沉沉睡去。
這是看守所留給我的第一印象。
在一片嘈雜聲中,我再一次醒來。我看見睡在那兒的這一排人都已經起來。我睜大眼睛,頭頂是一個老虎窗。窗關著,但外面已有光線射進來,白色的墻壁上已有了反光。老虎窗里側的墻角上,結有蛛網,一只黑黑的,銅錢般大小的蜘蛛正在那兒緩緩的爬動。一忽兒,它突然離開了蛛網,垂了下來。垂到了與懸掛在那兒的燈泡一般高低的時候,它停住了下垂的身子。一動不動地在那兒逗留了片刻,又開始順著那根絲線往上爬。我不知道,它往上爬的時候,是不是重新將垂著它的那根絲線吞入腹中?
昏黃的燈光下,我雖然看不見有這一根絲線。但是,絲線是肯定存在著的。不然,它往下掉的時候,不會給我一種晃晃悠悠往下垂的感覺。如果,沒有絲線垂著,它怎么可能又垂直地慢慢升上去了?物體往下墜時會越墜越快。在物理學上稱之為重力加速度。蜘蛛雖小,這種物理學上的現象,如果沒有絲線吊著的話,應該也是會出現的。只是它垂直地慢慢升上去時,那根絲線去了哪里?是重新吞入腹中?還是像人類收攏長繩時那樣,一圈一圈地掛在肩膀上?人類有肩膀,蜘蛛卻沒有肩膀。它只有一個圓圓的肚子,和肚子上呈散射狀的眾多的腳。肚子上直接長出的那個頭旁,印象中似乎也沒有可以掛東西的肩膀。
蜘蛛吐出來的絲很粘,它總不會將這根長絲一圈一圈地粘在它靈活的眾多腳上吧?如果腳被粘上了,不是像絆馬索一樣寸步難行了嘛!絆馬索能將馬的腳困住,哪怕是用麥桿結成的絆馬索,不是照樣讓關公的赤兔馬寸步難行嘛!不然,屢戰屢勝的關云長何以會敗走麥城?
小時候,我常常在一根細竹竿的頂端安上一個用鐵絲彎成的箍。到處尋找蜘蛛網,讓蜘蛛網粘在鐵箍上。小小的鐵箍上被粘了蛛網,去粘樹干上拼命嘶叫的蟬,效果是很好的。鐵箍一罩上蟬,蟬的嘶叫聲便嘎然而止。只有拼命扇動著蟬翼,想掙脫蛛網的粘連。但是,這種掙扎是徒勞的!誰讓它只顧唱歌吸引異性,而對危險的接近熟視無睹呢?
武俠小說上,常常有用蠶絲做成刀槍不入的護身馬夾的描述。蠶絲是蠶吐出來的絲,也不知與蜘蛛吐出來的絲有沒有區別?但是,蠶絲并沒有蛛絲那么地粘手是可以肯定的。小時候,我也經常做養蠶的游戲。從蠶繭上抽出來的絲,可是一丁點的粘性地沒有。并不像蛛絲那么地一粘上手,便甩也甩不掉。如果用蛛絲做成護身馬甲,是不是效果會更好!刀槍砍上去、刺上去,不要說砍不進、刺不進。干脆就把刀槍粘住了,豈不是更讓人過癮!
不過,據說,做護身馬甲的蠶絲并不是我們常見的那種蠶絲,而必須是天蠶絲。天蠶?天蠶我可是沒見過。據說,只有四川那個地方才有天蠶。這個物種,書上的描述總是令人神往的。我為此曾經專門翻閱過資料。卻知道,四川有一種被叫做柞蠶的物種。這種蠶不吃桑葉,而吃柞樹葉。屬于人工喂養與自然生長相結合的物種。人們將孵化出的幼蠶放進柞樹林中,才出生的如螞蟻一般的幼蠶會很自然地爬上樹干,去蠶食樹上的葉子。最后的結果是,樹葉變成了掛滿枝頭的蠶繭。人們只需去樹上摘取蠶繭就可以了。大概是因為柞蠶是在樹上自由吃食和結繭的,所以,才被人們叫做“天蠶”。這頗有一絲純天然的意味。也許是如此產出的蠶絲韌度更高,才給了人們如此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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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虎窗的兩側底下,各有一排玻璃窗。窗很高,窗外似乎是一條走廊,正有腳步聲傳來。醒來時,我一直以為我頭腦中的記憶,只是我的一個夢境。看來,并不是夢境,而是現實哦!我坐起了身子,問:
“這是哪兒?”
屋子里的人都好奇地看著我。有人低聲嘟噥道:“這是看守所呀!”語氣中有著明顯的揶揄,似乎是在笑我,怎么會問如此愚蠢的問題。
“我怎么會在這里?”我又很愚蠢地問道。
“那要問你自己呀!”身邊的那個紋著龍的胖子笑道。
“今天幾號了?”我繼續問道。
“今天是七月五號!”胖子耐著性子說道。
“你已經睡了一天兩夜了!”邊上有人接嘴道。
我扳著手指數著。我被他們弄進來已經有八天了哦!
“你是因為什么事被抓的?”有人好奇地問。
“sharen了!”我說。
我怎么知道,我是因為什么事被抓的!不過,這么多天過去了,我沒有洗過臉,刮過胡子。我此刻的形象一定是亂糟糟的頭發和胡子拉碴的臉。肯定是十二分的恐怖,應該和sharen越貨者也沒有什么區別了。
“人死了沒有?”有人來了興趣。
“應該死了吧!”我信口胡謅。
“為什么殺了人家呢?”又有人問道。
“被殺的人是男的還是女的?”有人插嘴問。
“是不是先奸后殺?”
看來,這些人的想象力還挺豐富的。但是,這些人又都不由自主地挪開了身子。顯然,一個sharen犯讓他們產生了懼怕。我知道,在這種地方,因為sharen被抓的,往往沒有人敢來欺侮你!一個連命都可以不要的人,誰還敢來輕捋虎須呢?我要的正是這種效果。
“這是哪兒的看守所?”我問。
“某某看守所!”有人討好地回答。
鄰縣?看來我是被異地羈押了。
“你在哪兒犯的事?”他們仍在探問我。
“在某某市。”我如實回答。
“哦!”那個身上紋著龍的胖子惡狠狠地看著我,“你真的殺了人?”
他似乎并不相信我會sharen。我朝他看看。顯然,他在這間屋子里稱大。他說話的時候,邊上沒有人敢再插嘴。但是,我的話,讓他感覺到他的地位受到了威脅。我沒有回答他的疑問,反問道:
“你是本地的嗎?”
他點點頭。
“你們這里的某某某我熟悉。”我說。
我所說的那個人是這里的heishehui老大。我說這句話,就是要警告他,不要輕舉妄動。也算是拉一回大旗做虎皮了。其實,我嘴中的那個某某某,我并不認識。但是,在這樣的場合,抬出這樣的名頭來擋一擋也好!他的口氣果然溫和了起來:
“哦!你認識他嗎?”
我點點頭。
“行了!行了!沒事了!”他朝邊上的人揮揮手,“該干什么的,干什么去!都給我坐好了!”
那些圍著我的人,很聽話地散去了。我頓時清靜了下來。
我努力回憶,我是怎么到這里來的。我記得,我應該是坐車來的。我昏昏沉沉地坐在車中,左右有兩個人挾持著我。路旁的景物飛快地掠過。天色陰沉。是要下雨了還是天將黑了?我卻不太清楚。車子到了一個院子的門前,電動柵欄門緩緩地朝一旁縮過去。柵欄門一端的頂上有一盞紅色的燈正旋轉著。頗像我在鄉鎮工作時,安放在車頂的那盞警燈。車頂上的警燈是駕駛員擅自購買來的裝飾工具。我不同意他經常使用。他只得將警燈弄成活動著的。警燈的底座是一個磁鐵盤,一根電線連通著車上的電源。遇到堵車時,警燈往車頂上斜斜地一吸,一路呼嘯著走,確實方便了許多。誰也不知道車子里坐得是誰!不過,能坐如此高檔次的車,并配有警燈的,官銜肯定不會低。誰能知道,車子里坐的只是一個菜籽大的官!實實在在地拉大旗做虎皮!
處理堵擁的警察也常常會不辨方向,見我的車從車堆里擠了過去,忙不迭地指揮著其他車移開,并舉手敬禮。讓我快速通過。這常常令我忍俊不禁!這個社會一直就是這副德行。“人靠衣裝,佛靠金裝。”高檔車被安上了警燈,自然成了身份的象征。
車子進入移開了的柵欄門,我被帶進了一扇小鐵門。進門是一間很小的辦公室。一張桌子、一把椅子。他們讓我將口袋里的東西都掏出來。我褲袋里只有一部薄薄的手機。白色的。沒有電。我將手機丟在桌子上。他們將我帶進了一個黑黑的通道。我不知道將會被帶去哪里?只能機械地按他們的指令走。似乎是過了一個安檢門。又有一扇大鐵門隆隆地打開。我進入了大鐵門內。大鐵門在我身后被沉重地關上了,發出了很響的金屬撞擊聲,是那種鐵相撞的刺耳巨響。眼前頓時一團漆黑。我產生了一種與世隔絕的感覺。
我似乎走入了地獄之門。但是,前面并沒有呈現牛頭馬面。黑暗中,我漸漸看出,這是一條通道。是一條丁字型的通道。通道的底端是一堵墻。我被帶到左拐的通道中,在一扇鐵門前停了下來。打開鐵門里面還有一扇鐵柵欄門。里面亮著昏黃的燈光。還有無數的眼睛正瞪著我。水泥和磚砌成的長長臺面上,鋪著木板。迎面的那堵墻上寫著一連串的數字。字很大。帶我入內的警官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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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睡在二號鋪位!”
哦,這長長的木板臺面,敢情是床鋪哦!警官又指著屋子里的人說:
“你們任何人都不可以碰他!如果有人碰了他一根指頭,我就會讓這個人吃足苦頭!”口氣中很是威脅。
我卻顧不得其他了,倒頭便朝二號鋪位躺去······
我被他們弄進來已經八天了。這一覺竟然睡了一天兩夜!那么,也就是說,在那個審訊室里,我已經七天六夜沒有合過眼了!怪不得神志已經混沌,人已成了行尸走肉!我是怎樣離開那個審訊室的呢?
我努力思索著,我的記憶才斷斷續續恢復。記憶的碎片才漸漸連成線:那天上午,公司的董事長果然來了!我躺在地上,仰臉看著他。我覺得我在跟他說:“算你狠!我們走著瞧!”但我翕動著嘴唇,似乎并不能發出聲音來。他將耳朵湊近了我,我厭惡地扭開了頭。還有什么話可以說的呢?他的到來,已經坐實了我的遭遇是拜他所賜的。
很好!我想盡了辦法,把他從檢察院里撈了出來,他卻想盡了辦法,將我送進了公安局!他是要借公安之手,置我于死地了!
二十多年前,他為了自己去當兵,想盡了辦法,使定兵會議上沒有我的政審材料,最后,讓我的愿望落了空。當得知這個消息時,我沒有抱怨,而是采取了“以德報怨”的態度。當連長寫信給我,感嘆:“強龍難壓地頭蛇”時,我還在回信中,再三地拜托連長對我的這位拜兄弟多多關照。
認清一個人確實很難。難怪他的大姐夫一直跟我說,他已經變了。已經變得不再是原先的他了!其實,原先的他,原本便是這么一個人!只是我一直被他的假象蒙蔽了而已;只是我一直在用兄弟義氣在麻痹我自己而已!不就是要趕我離開公司嗎?不就是要劃走接下來的那個項目所賺的利潤為他一個人獨吞嗎?不就是要吞并我所持有的公司股份嗎?手段也算是無所不用之極了!利用公安來坐實我已收受了返利款?
我的頭腦突然一激靈。頓時想起了在審訊室中他們讓我的鸚鵡學舌;他們讓我照他們的話寫下的那份材料;他們讓我在筆錄上簽的字。完了!完了!在他們的刑訊逼供下,在我的精神崩潰下,形成的這份材料和口供,都已經落在了他們的手中了!這下完了!
我的身上頓時驚出了一身冷汗。粘乎乎地將多天未換洗的t恤粘在身上,弄得身上起了無數的雞皮疙瘩。我甚至聞到了身上傳來的一陣陣惡臭!我問那位身上紋龍的胖子:
“我能不能洗個澡?”
他說:“洗呀!這兩夜睡在我身邊,臭得要死!害得我連連做噩夢!還以為自己睡在一具發臭的死人邊呢!”
“可是,我沒有肥皂,也沒有換洗的衣服!”我說。
“你!拿出一塊肥皂來!”他指著邊上的那位身材矮小的人說。又指了指另外的那一位身材適中的,“你拿出一件汗衫來!”
那位身材適中的人似乎并不太情愿,忸怩著不動身。另外的那一位倒已將一塊香皂遞給了我。我說:“我先借用一下,待家里送來后,再還給你!”
“還什么還!”那位紋身的胖子說,“都在坐牢,理應相互幫襯!你到底拿不拿?”他朝那位正忸怩著的人瞪起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