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進一個門樓。這是一個很破舊的門樓。門樓又像是牌坊。這是一個既不是牌坊,又不是門樓的破舊建筑。整體灰蒙蒙的,給我一種很頹廢的感覺。我不認識,這是在什么地方?邊上有一幢同樣是破舊不堪的兩層木結構的樓房。二樓的木花格窗戶打開了一扇,一個女人站在窗口看著我。當我抬頭看她時,她拿著一塊小手帕朝我掩嘴而笑。我不明白,這樓上的女人為什么朝我掩嘴而笑?而且,看她的裝束,似乎并不是與我同時代的人!我不禁有些悚然。我走進門樓去,門樓的后面居然是一個很深的大坑。大坑底似乎布滿了已結扎好的鋼筋。像是準備澆筑什么建筑的基礎。我走去大坑邊,小心翼翼地朝坑底看,突然發現我腳邊的泥土開始松動。泥土開始往坑里掉。我回頭看,發現門樓正斜斜地朝我壓過來。一個很大的黑影完完全全地罩向我……
我接受了辦公室主任和出納的建議,決定將公司的一些資料放在律師那兒,委托律師代我保存。我不知道,我將會面臨什么,但在適當的時候,我會極地反擊是必然的。有了這些資料,我的反擊才會有根有據。既然已經有了撕破臉皮的預兆,我的反擊肯定也得作撕破臉皮的打算了!
其實,有些資料我已存放在我家的汽車庫內。我本來是想將這些資料存放在我的那位老部下手中的。放在機關的辦公室里,誰會想得到呢?給她發了短信后,我又猶豫了。我不想她在這件事情上牽涉太深。對方是一個心狠手辣的人,手下又有那么一班做事喜歡橫著來的打手,她一步踏進來,豈不是會害死她的嘛!這我于心何忍!
我讓出納隨我一起去律師樓。將資料托付給律師之后,我將出納送回公司。然后,駕車回家。我將車停進了車庫,拎包鎖門準備上樓。幾位穿便衣的人攔住了我。向我出示了證件。說他們是公安局的,讓我隨他們走一趟。不由分說,便將我挾持進了他們那輛車的后座位上,一邊一人將我夾在了中間。我掏出手機說:“我得跟我妻子講一下!”他們一把奪走了我的手機和公文包,說:
“家屬我們會通知的。”
我在一瞬間便失去了自由。車子發動了快速駛離。
車子在小城里兜圈。我知道,他們的用意是要混亂我對方位的辨別。怕我將“我被帶到什么地方去了”的消息捅出去。其實大可不必。我手無寸鐵,也不知道我將會面對著誰?就算是將我帶到任何一家賓館的任何一個房間內,我也沒有辦法將消息捅出去啊!就算是我面對熟悉的人,我能悄悄地讓他帶話嗎?我辦過案,怎么可能給我熟悉的人出難題?再說,就算人家同意幫我帶信又怎樣呢?無非就是知道了我被帶去了哪里而已,難道還能改變現狀?
這是一間標準的審訊室。一只老虎凳,凳前有一塊擱板,擱板上裝有腳銬。凳子兩旁的扶手上,各有一只手銬。審訊室的一邊是一面像墻壁一般的玻璃。玻璃的邊上,便是那扇進來的木門。三面是白色的墻壁。老虎凳的背面有一扇很小的豎窗。窗外像是一個農戶的院子。院子里搭有瓜棚,瓜棚上攀滿了黃瓜的藤蔓。藤蔓上點綴著黃色的小喇叭花。老虎凳的對面是一張審訊桌。桌子的后面有兩把木椅。另外一把木椅斜斜地隨意放在審訊桌的一邊。那面像墻壁一樣的玻璃是茶色的。待在審訊室中,并不能看見玻璃另一邊的景象。我猜,如果站在玻璃的另一邊的話,一定能對審訊室內的情形一目了然。審訊室的天花板上一定裝有中央空調。那個出風口正對著老虎凳。空調并沒有被開啟,垂在出風口上的那根紅布條紋絲不動。
他們讓我坐在老虎凳上,將我的公文包放在審訊桌后面的墻腳邊。他們依次在審訊桌旁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在明亮的燈光下,我才看清了帶我走進審訊室的那三個人的面目:一個身材高大,皮膚白凈,卻生有滿臉橫肉,頗像heishehui老大身旁的那種打手。說話時喜歡瞇起眼睛,也不知是他天生眼睛細小,還是下意識地想隱藏眼中常常閃現的那一份兇光?另一位膚色較黑,身材適中,喜歡棱起眼睛看人。不過,他的雙唇黑得顯眼,帶有一份青紫的感覺。給我的印象是,他的心臟肯定有問題。另外的那一位,略帶文弱,倒有一些書生的模樣。但他總喜歡斜著眼睛看人,或者,趁我不注意時,飛快地瞟上一眼。一看便知,這是一個心術不正的人!
面對面地坐下之后,那位身材高大的人問我,知不知道為什么將我帶到這里?我說:
“不知道啊,我正想問你們呢!為什么將我帶來這里?”
他問:“那個某某小區,是不是你在負責建造?”
“是啊!”我說,“我公司受委托代建。”
他問:“工地上的民工為什么經常鬧事?”
我說:“這有什么奇怪的!現在小城的哪一個工地上,民工不鬧事?矛盾解決了,不就沒事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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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這些民工鬧事,你有沒有責任?”
我說:“有責任啊!沒有責任,我去處理干什么?”
他說:“處理完了就沒有責任了嗎?”
我反問:“處理完了,矛盾解決了,民工不鬧事了。我還有責任嗎?”
他一時為之語塞。漲紅了臉說:“民工鬧事的根本原因是什么?”
我回答:“要工資呀!干了活,總得要工資的嘛!現在這個社會,誰會白干活不拿錢呢?”
他似乎找到了盤問我的理由,腰桿不由自主地挺了一下:“那你為什么要拖欠民工的工資?”
我反問:“我什么時候拖欠民工的工資了?我將工程分標段發包給建筑商之后,按工程進度支付給建筑單位工程款。建筑單位招來的這些民工,跟我又有什么關系?你讓我直接給民工發工資?”
他的臉又一紅:“我是說,這些建筑單位為什么要拖欠民工的工資?”
“這你怎么問我?”我不禁啞然失笑,“這你應該問建筑單位才是!拖欠民工工資的是招用這些民工的人!而不是我!”
他說:“在拖欠民工工資這件事情上,你有沒有責任?”
問題似乎又回到了原點。我說:“我剛才不是說了嗎!民工鬧事,我有責任。但是,我已經妥善處理好了!我應該履行的責任,也已經履行完畢了!也就是說,我已經承擔了我應該承擔的責任了!”
他似乎覺得總是這樣繞來繞去地問,總會將他套在里面。他干脆不再問我了。將桌子上的訊問筆錄紙朝前一推,手中的筆“啪”地一聲,壓在了筆錄紙上。雙手抱著后腦勺,身子朝后仰過去、仰過去。瞇起眼睛看我。我抬眼朝桌子上的筆錄紙望去,除了臺頭上的那些被訊問人的基本情況,什么姓名、年齡、籍貫、家庭住址、文化程度等等之外,其他似乎什么也沒有記。半晌之后,他才憋出了一句:
“你自己再好好想想,有什么事情需要向我們說清楚的!”
我脫口而出:“用不著想。我沒有什么事情需要跟你們講的!”
他說:“不急。你也用不著立即回答我!仔細地想一想吧!”
我自然不急。我知道,他們不會輕易地帶我來這種地方!既然已經將我帶來了這里,也就不會輕易地放我回去。我著急也沒有用啊。我微微闔上眼睛,作沉思狀。
我的思維回溯到了我剛下海的那些日子。那該是一種多么令人意氣風發的日子啊!我已擺脫了原先的那種受禁錮的生活。雖然,我的思想從來沒有受到羈絆,但在機關工作,畢竟會受到環境的制約啊。哪怕我身邊出現女人,我也不會主動獵艷。我如此地戰戰兢兢,是因為我感覺自己簡直就是走在一碰就碎的薄冰上。誰知道腳下的薄冰會在什么時候被我踩得粉碎?但是,那一份想象卻總讓我幻想聯翩。這是一種難以說的矛盾心理,我一方面是不斷地自我譴責;另一方面卻似乎總是盼望著這種誘惑。人性和獸性總是糾纏得難解難分。
進入商場之后,我感覺自己已經沒有了這一份心靈上的顧忌,我變得為所欲為。人性中的丑陋已呈現得肌縷畢現。雖然,我仍將妓女看作是公共廁所。但其實,我的游戲人生的態度,已經與妓女沒有本質的區別。
我不愿對我的道德作出評判,是因為我無法對我的道德作出評判。那么,道德又是什么呢?是人與人之間的約定俗成?如果,這一種約定俗成違背了人的天性呢?這樣的道德是否仍然必須去遵守?兩情相悅是男人與女人之間的天性,是人的天性。人類正是因為有著這一份天性才得以繁衍。在人類社會中,也正是因為這份天性才彌出了那么多令人回腸蕩氣的男歡女愛。倘如失卻了這一份天性呢?倘如兩性之間的結合變成了一種任務,一種讓人疲憊而又不得不去履行的任務。是否也會被當作一種道德來規范?那么,遵守這樣的道德是人們愿意的呢?還是被迫的?被迫遵守的道德,算不算不道德的道德?不道德的道德,人們為什么要去遵守?我的思維被轉入了道德與不道德的旋渦中,漸漸變得混沌。
其實,這些年來,我的身子在紅塵中沉浮,我的思想卻一直在我自己設定的矛盾旋渦中不能自拔。我想為自己的行為尋找借口,為自己開脫。卻一直找不到足以說服我自己的理由。
“你想得怎么樣了?”審訊桌那邊突然又有聲音傳了過來。
“想什么?”我抬頭,一片茫然。
“我看你是在打瞌睡!”那個滿臉橫肉的人說。
“打瞌睡?沒有啊!”我否認。
我表面渾渾沌沌,你們怎么知道我內心其實波濤洶涌!我的內心在暗自譏笑。
“你剛才在想些什么?”他又問道。
“我在想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問題,在想道德問題。”我實話實說。
“哦,說來聽聽。”他說。像是饒有興趣。
“有些事情跟你們說了也沒用。你們不懂的。”我擺起了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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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沒說,怎么知道我們不懂!”他顯得很不服氣。
我搖了搖頭。
“我們讓你說,你就必須說!”他說。口氣中已帶著許多的凌厲。
“你讓我說什么?”我反問。
“說你剛才想的事情!”他說。
“我沒想事情啊。”我說,“我只想了一個哲學問題。”
“什么哲學問題?”他問。
“道德問題!”我說。
“什么道德問題?”他問。
“我在想,你們將我帶來這里符合不符合道德!”我說。
“這個問題輪不到你去考慮!”他說。
“你是說,應該由你們去考慮?”我反問。
“你應該考慮你該考慮的問題!”他說。并不直接回答我的反問。
“我該考慮什么問題?”我又問。
“那要問你自己呀!你自己做的事情,難道你自己不清楚嗎!”他說。
“正因為我不清楚,我才問你呀!”我說。
“我怎么知道你做了什么?你怎么反問我?”他說。
“那么,你們有沒有想過,你們現在在做什么?”我問。
“我們當然知道我們在做什么!我們不是在問你話嘛!”他說。
“那么,你們想問我什么呢?”我再反問。
“怎么繞來繞去又轉到這里來了!”坐在一旁的那位看起來心術不正的人突然插嘴道。
“其實,你做了什么事我們都知道。”滿臉橫肉的那位說道,“我們讓你自己說,就是要想給你一個坦白自首的機會。”
“你們都知道,還問我干什么?”我說道,“我有什么可以坦白自首的!”
“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他突然惡狠狠地說道,“我們審訊的人多了!我們的手段有的是!不怕你抵賴,也不怕你不說!”
“你現在在請我吃敬酒嗎?”我啞然失笑,“你不妨將罰酒也一并端出來嘛!”
“你以為我們真的不敢動你呀!”他的語氣中已有了許多威脅的成份。
“敢——”我拉長了語調說,“公安機關的刑訊逼供我早就有所耳聞。今天,總算有機會親歷了!也算是三生有幸哦!你們有什么事不敢做呢?坐老虎凳?灌辣椒水?往指甲里釘竹簽?還有什么?說來聽聽!”
“到時你就知道了!”他說,“你這樣抗拒,不肯交代,接下來有得你受了!你說的這些都已經老掉牙了!都是從書上或者電影里看來的吧?現在都已經什么年代了!你的觀念還停留在這么遠的年代!我們好心好意讓你自己說,你偏不領情!接下來,你不要怪我們使出手段來!”
“你這是在威脅我!”我說,“不要跟我說這種話!你們要問什么事,你們總得先問吧?你們不問,我怎么知道你們要讓我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