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一個船艙里。這是一個頗大的水泥船艙。艙壁上長著青苔。灰黑色的一片,很臟的樣子。我很悠然自得。船艙在輕輕地搖晃,我仿佛躺在搖籃中。我仰面朝天。但天上卻是灰蒙蒙的一片,沒有白云,也沒有藍天。這種灰蒙蒙的景象似乎頓時讓我心灰意懶。我發現船艙上的水泥已經剝落,露出很銹的鋼筋。我正注意地觀察著這景象,卻發覺船艙突然開裂,像花瓣一樣的爆開。在開裂的地方,我能瞧見水在船外蕩漾。水是渾濁的,呈灰色。我正暗自慶幸,所幸水沒有從船艙的開裂處溢進來。船艙上的裂縫卻越來越長了。裂縫像蛇一般地蜿蜒前行,而且,這條蛇似乎也越來越粗壯了。我驚慌起來。我想爬起來,身子卻動不了。手腳也像已不是我自己的了!我想喊,嘴巴卻突然被人捂住了。我朝一邊看,一張巨大的臉,在離我很近的地方,正朝我詭笑……
想辦一家工廠看來是董事長一直的夢想了。那些天,我知道他一直在與人洽談合作事宜。顯然他并沒有想讓我知道,我自然不會主動去打聽。一直到他自認為已經有些名目了,他才來跟我說,項目的大致情況。說是想聘請一個人,通過這個人再聘請一位做這個項目的頂尖人才。這個項目,只有請到那位頂尖人才,才能成功。說得有點玄,卻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我問,這個項目最后的產品是什么?他說,是水晶。“水晶?人工水晶?”我問。他說,是的。
水晶我并不陌生,鄰省的一個縣,專門出產天然水晶,將它制成飾品,價格不菲。我問:
“想聘的那個人是誰?他再聘的那個人又是誰?”
他說:“他原是一名律師。因車禍被暫停了執業許可,他推薦的那個頂尖人才,原是內遷廠的一個技術員,因經濟問題被逮捕,他成了那個技術員的辯護律師。辯護很成功,技術員被判了緩刑。被判了緩刑的技術員現在被鄰省的一個國營廠請了去,做了那邊的技術員。”
“鄰省的那家國營廠也是生產人工水晶的嗎?”我問。
“所以,我想湊時間,我們一起去那個工廠看一看,有個實地了解,心里也有個數。”他說。
“是啊,是得去看一下生產的工廠和產品,有把握一些。”我說。
從小城開車去鄰省那家廠子所在的城市,得花半天的時間。同車的律師我不太熟悉,我一直以為,干律師這個行當的,都是一些喜歡賣弄嘴皮子的人。但他似乎并不太喜歡說話。給我以一種很沉穩的感覺。可他打電話給那個技術員的時候,神情似乎又有些賣弄,這使我原本的好印象多少打了一些折扣。車直接進入了這個城市,七彎八拐的停在了一家有些破舊的大門的工廠前。一個胖胖的人迎了出來。
這顯然是一家經營很不景氣的工廠。這從破舊的廠房外觀就能看得出來。據介紹,此人便是那位律師推薦的頂尖技術人才。這位胖胖的技術員,態度挺隨和,眼神中流露出了許多拘謹。我們跟著他,走進那家正生產著的車間。車間內,滿目的邋遢,大概車間的環境原本便應該是這樣的吧。一條同樣臟兮兮的生產線上,一條厚厚的玻璃帶正緩慢地移動著。那位技術員說,這就是產品了。我仔細看了一下,這不就是玻璃嘛。玻璃帶其實已被切斷,成了一截一截的了。這就像輪窯磚廠的那臺制磚的生產線。只是那一截一截的玻璃,顯然比泥坯磚光滑了許多。
走馬觀花地兜了一圈之后,我其實已對這個產品興趣索然。這可能是因為我對這個產品的用途不了解的緣故。但是,在整個觀摩過程中,誰也沒有說話。我自然也不愿意開口。那律師的不開口,可能是因為他已與董事長做了詳細的介紹。覺得此時當著我這個并不熟悉的人,已不便再說什么。那位胖胖的技術員的不開口作介紹,可能是他認為已對引薦人說得夠多的了,此時已不便再多說。也可能是他事先已得到了引薦人的告誡,讓他不必多說話。但是,從他不時朝董事長看,欲又止的神情來看,他似在盡量地克制著自己。這樣的神情讓我產生了一些疑惑,為什么要裝出這么一副諱莫如深的架勢呢?莫非故作高深是在掩飾著什么?
兜了一圈之后,便說要找一個地方吃飯。走進一家飯館時,大概已快過了吃飯的時間,店堂有些冷清。但是,我們仍要了一間包廂。菜點了滿滿的一桌。這座城市的人看來很實在,每一盤菜的分量都很充足,但我們的胃口似乎都不太好!也不知是菜的分量實在太多了;還是菜的味道不適合我們的口味;又或者是各人都在想著自己的心事,沒有心思去嚼這些菜蔬。許多盤菜根本就沒有動筷。不長的一會,便都說不想吃了。
放下了筷子,律師站了起來,直起喉嚨喊服務員,說是要拿幾個塑料袋來,打包。于是,手忙腳亂的忙著打包,結賬。菜雖多,價格卻便宜得讓人覺得不可思議。才只一百多元錢。飯桌上,依然沒有說什么實質性的問題。想來,合作的框架已經大體談定。無需再作商談,將那位胖胖的技術員送回去時,菜桌上打來的包,也讓他帶走了。望著拎著白色塑料袋的他走進廠門,我心中突然產生一種怪怪的感覺。我覺得這不是一個十分大氣的人,與這樣的人合作,前景堪憂啊。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我很清楚,憑我的直覺去判斷一個人,去評價一個人,往往會不客觀,主觀色彩略失偏頗。所以,我自然不會說出我的感覺,更何況,還當著這位律師的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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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鄰省回來后,便開始籌建光學材料公司。在公司的選址時,我考慮更多的是,如果投資這家公司,能為房地產公司爭取一塊適合開發的地塊。那個年代,招商引資是各級zhengfu的頭等大事。誘之以投資大項目,獲取公司的利益,應該是對公司的發展十分有利的盤算。律師是一位天生的鼓吹高手,他搖動著三寸不爛之舌,將項目描繪得天花亂墜。連我這個與他一起去談項目投資的人,也被他的鼓動說得心潮澎湃。更何況那些對這個項目不堪了了的街道領導了。
公司設想投資選址確定在這個街道,是因為這個街道地處城市的東南側。按城市的發展規劃,這里正是城市未來幾年發展的主要區塊。這里之所以由原來的鄉改成為街道。正是包含了這一層意思。說街道,其實當初連一條像樣的街道也沒有。原來的鄉鎮zhengfu所在地的小集鎮。已成了一條丑陋的小道,日顯荒涼。大概是因為小道兩側的原住戶,漸漸搬去了小城。在與街道的領導談項目投資時,他們肯定也是急于引資,以凸顯政績。有意無意地將一個待建的拆遷安置小區的建設作為引資的誘餌。
這與我獲得公司最大利益的盤算,正相吻合。我與董事長商量,在項目的選址中,要以獲取拆遷安置小區的建設權利為籌碼。而且要爭取項目確定的地塊適合于未來的發展。我的所謂適合于未來發展是指在今后的城市的拓展中,這個地塊,應該是能夠改變用途,用作房地產開發的。這個街道設想中的拆遷安置小區,僅是臨近城市主干道的一個僅30畝的小地塊。我要求將這個小地塊的北側和東側約七十畝的地一并拿下。這樣,整片一百多畝的土地,東臨小河,北靠主干道,適合于做整體開發。
拆遷安置用地的價格僅為成本價,是協議轉讓,而不是批租。如果能將附帶著的七十畝也按拆遷安置用地的辦法轉讓,對公司來說,利益的誘惑是很大的。
雙方的談判在互以誘餌又互為籌碼的情形下進行。這種談判想不成功都不行。最后,拆遷安置用地100余畝和工業用地30余畝兩份協議同時簽下。30余畝工業用地的選址也令人滿意。南北都鄰小區道路,西臨公路,有可以想象的發展空間。
項目投資用地合同雖已簽下,街道也催促著加緊動工。但是,這個項目的投資似乎注定會一波三折。與街道的合同,國土資源部門并不認可。街道雖催促著開工,但理應由街道去辦的用地手續卻一直沒有能辦下來。這塊地原本便是一塊水田。無需平整,我們在水田上進行了簡單的動工儀式。安排了三牲,進行了祭祀。燃放了鞭炮之后,施工隊便進場了。
我不明白的是,分管這個項目的是那位律師,怎么也會將這樣的儀式,整弄的像模像樣的呢?當我們面對著祭臺,朝南焚香禱告時,我并不知道,嘴里該嘟嘟囔囔地禱告些什么。但表情依舊裝得十分的莊重和肅穆。祭臺上的那個豬頭,閉著眼睛,臉上似乎露出揶揄的笑容,是在笑我,比它還愚蠢吧。最滑稽的,便是祭臺上的那只幾乎拔盡了羽毛的雞了。翹著屁股,埋頭在盤中。屁股上僅留下的那三根尾翎中,在徐徐的東風中飄搖。這是一只公雞,生前的羽毛一定十分的華麗。這從僅留下的三根尾翎中看得出來。這一身華麗的羽毛,一定在雌性面前,曾經顛倒過眾生。可是,如今,它卻成為了祭祀的供品。這肯定是在它的生前,從來沒有能想到的。
人生很無常,雞生看來也很無常哦。讓我更不明白的是,此時的開工祭祀儀式,應該由土建單位去做,為什么要由作為發包方的業主來做呢?一直到儀式做完后,手下的工人撤去祭祀三牲時,才恍恍惚惚覺得似乎哪些地方不太合乎常理。但畢竟該不該做我們都已做了。再去探討該與不該,還有什么意義呢?難道還能讓已享用過的當方土地和諸路神仙,將享用了的祭祀吐出來?
用地手續沒能辦下來,街道卻催促著開工。祭祀也已做過了。土建單位終于進場了。打樁,挖溝,工地上已是彩旗招展。可能是動靜太大了,驚動了國土資源部門,一紙停工通知很快發了下來。未批先建,勒令停工!律師畢竟還是個有辦法的人。他協同了街道的有關人員去國土資源部門協商。也不知他是怎么游說的,竟給他弄來了一紙同意邊批邊建的文書。弄到了這一紙文書,讓他似乎得到了尚方寶劍。他得意非凡,工程馬上便復了工。
我也認為,一番波折總算過去了。但是,事情卻沒有這么結束。復工的第二天,未批先建的事再遭舉報。國土資源部門又發來了一紙停工的責令。律師卻有恃無恐,仗著手中握有的那一紙“同意邊批邊建”的文書,對停工責令不理不睬。董事長已去了北京。他從北京打電話來,讓我去國土部門協調下。他知道,國土資源部門的上上下下我都很熟悉。我跟他說,你讓我去協調,得先讓工地上停工了。不然,我怎么去開這個口?一邊讓我去協調,一邊卻對他們置之不理,照樣施工不誤,這不是對人家的不尊重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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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電話,我即起身去工地。負責這個項目的那位律師正在臨時辦公室里喘著粗氣。他剛從國土資源部門回來。我問,他們怎么說?他說:
“我已將他們出具的那張邊批邊建的文書攤給他們看了,他們怎么可以出爾反爾呢!他們是仗著自己有權,隨便捉弄人呢!我要去告他們!我要主張行政復議。”
律師的本性終于露出來了。我說,你不能這樣做。你一跟他們對著干,接下來的項目,還怎么能求得他們的支持?我很清楚,他如果在這件事情上與這個部門的關系弄僵了。我接下來的利用拆遷安置地項目帶征的七十多畝土地在辦手續時,也會碰到難題。我說:
“剛才某某已從北京打電話給我,讓我幫忙去協商一下。你這里先停下來。我們先做一個姿態。不然,我怎么去上門開口呀!”
他負氣地說:“我就是不停。我有他們的把柄掌握在手中,我看他們能將我怎么樣!”
“好了!好了!”我說,“現在不是賭氣的時候。我們要設法去如何解決問題!我的想法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他干脆將皮椅一轉,背對著我,不再理我。我沒有了辦法。只得驅車離開。我一邊開車,一邊又給北京打電話。告訴他,我現在正往國土資源局趕。我剛才已找過律師,他堅持不肯停工。他如果不停工,不做個積極的姿態,讓我怎么去協調呢?
“我已經通知他了呀。讓他停工,他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對方顯然有些生氣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這就再給他打電話啊。”
我走進國土局后,直接去了局長辦公室。局長原是我所在區的區長。是我的頂頭上司。他在區里工作時,我跟他關系一直很融洽。見我一進門,他劈口就說:
“你們到底怎么回事啊,未批先建了,讓你們停工為什么不停工?還說我們出爾反爾!現在已經給衛星遙感監控拍到了。你們是不是要讓我穿上制服帶人去執法呀!”
我故作驚訝地說:“接到通知后,我們就立即停工了。誰在說我們沒有停工呀?”
“好了,你也不要再說了!”他打斷了我的話,“我已經通知相關科室,-->>召開會議,專門商量對這件事情的處理。你隨我一起去參加這個會議吧。”
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只要我在會議的現場,他們總不會出臺嚴厲的處罰指令吧。我隨局長一起走進會議室,讓已在會議室等待局長來開會的所有人都愣住了。我特地坐在執法支隊長的身邊。一開始,局長先讓我將眼下工程的情況說一說。我說:
“跟街道簽了協議之后,征用工程用地的相關手續是由街道負責辦的。我們又不清楚街道有沒有將手續辦好!他們通知讓我們抓緊進場施工,我們以為手續辦妥了呢!街道也是招商引資心切,不清楚具體手續要走一個流程。走完整個程序需要時間。我們也是心切,疏忽了手續有沒有完成,陰差陽錯才造成了眼下的這個矛盾。接到了這里的停工通知后,我們大吃了一驚,趕忙通知停工。并且,已與街道進行了銜接。請他們抓緊來辦批準手續。矛盾的形成是我們與街道的過失造成的。當然,作為投資方來說,我們更應該承擔主要責任!我今天來主要表達我們的歉意。公司的董事長去了北京,趕不回來!他也很著急,打電話給我,讓我代他向各位領導表達歉意。”
局長聽我這么說,臉上滑過了一絲笑意。他說:“你們一開始就是這樣的態度,來誠懇地把問題說清楚,用得著我現在這么興師動眾嗎!我剛才還說,我打算穿上制服隨他們一起去行政執法呢。”
他的話,讓與會者臉上都綻出了笑容。原本嚴肅的會場頓時寬松了起來。一位處長說:
“你們剛才來了一位副總,拿了一張紙,說要去告我們呢!”
“不會吧?”我知道我們那位負責這個項目的副總來鬧過,但我裝作不知道,“拿了一張紙?什么紙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