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在一座橋上,長橋似路,筆直地通向天際,似乎望不到盡頭。我感覺橋像是在很劇烈的晃動。我走在橋上,像是在蕩秋千。橋的橋欄似乎很高,我不必害怕會被扔出橋欄去。橋底下巨浪滔天。許多魚都被巨浪拋到了高高的天空,有許多魚掉落在橋上,也有許多魚掉落在橋兩側的水中。掉在水中的魚似乎總比吊在橋上的魚大了許多。一個巨浪居然變成了一只巨大的手,在橋面上摸,像是要將那些掉在橋上的魚抹落到水中去。但是,橋上的魚突然變成了螃蟹,飛快的爬動著。我正奇怪地看著,卻不防那只手朝我摸了過來。我吃了一驚,慌忙轉身想逃,轉身過來,卻發現一條長長的黑魚直直地豎在那兒,正張開了大嘴朝我咬了過來……
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運動終于結束了。知青們都已陸續回城。新畢業的中學生不會再面臨去農村去邊疆了。但是在我家,卻面臨著比下鄉更嚴峻的形勢。我的大弟患遺傳性血友病,據說,這種病女遺傳,男發病。男不遺傳,女不發病;這真是一種怪病。這種病的癥狀是:身上任何一個部位被輕輕一磕,便會被磕出一個烏青,皮膚被劃破了,哪怕是再小的傷口也會流血不止。血的凝固能力很差,是因為血液中缺少第八凝血因子。
大弟出生時,與其他孩子并無兩樣,白白胖胖的。被發現患有此病,是有一次坐在天井里擺著的那張藤榻上乘涼。他在藤榻上太活絡了。傾翻了藤榻,他的臉磕在了天井邊的長條石階上。嘴里是新長的牙齒,外面是硬硬的石頭,結果嘴里被磕出了一個口子,一直流血不止。送往小鎮的醫院,醫生想盡了辦法,也不能將血止住。血一直不停地流。醫生卻束手無策。小鎮的醫生畢竟缺少見識,哪里識得此病。
父親沒了辦法。只得將他送往上海的大醫院,結果查出來,是患有遺傳性血友病。病因查出,對癥下藥,血很快被止住了。從上海回來后,大弟便成了家里的重點保護對象。但是,盡管家里處處當心,大弟卻特別容易跌跤。后來又跌了一跤,額頭上被磕出了一個大包,好大的一塊烏青。好在沒有破皮,這個大包就一直顫巍巍地隆起在他的額頭上。漸漸地青色變成了紫色,成了他的一個極顯著的標記,似乎是在時刻提醒著家人,可千萬不敢碰撞他!
這個紫色的包,在他的額頭上存在了好長一段時間。后來父親大著膽子將紫色的皮挑破了一點點,里面淤積著的血流掉后,大包才算癟掉了。但大弟的額頭上從此留下了一個疤,很顯眼。
大弟的膝關節經常痛,一痛便不能走路,這樣的身體,今后怎么能自食其力。大弟高中畢業后,雖然不用再去插隊落戶。但是,就算有工作安排,哪一份工作能適應他呢?哪一個單位肯接收他呢?接收他,便等于得養著他。就算是人家同意,大弟怎么好意思讓人家養著呢?
那個年代,每個單位的個人收入,已經與單位的經濟效益掛鉤。大弟自然不愿意腆著臉,去人家的碗中挖一口飯吃!這不僅會遭人家的白眼,自己又怎么可能心安理得?再說,便是最輕便的商店營業員,也得經常站著接待顧客;也得跑前跑后的從貨架上取貨。這也不是大弟能適應得了的!
父母對大弟的工作一籌莫展。似乎抱著大不了養他一輩子的態度,我卻不這么看。我覺得最適合大弟的還是自己經營。大概是因為我在工商部門工作,平時與那些從事個私經濟的人接觸較多。在我的心目中,較少有他們低人一等的想法。而且,走上社會這么些年,我對那些全民、集體企業的前景并不看好。
在我看來,這樣的管理模式,這樣的經營體制,發展的前景遲早會越來越黯淡。與其是在這樣的單位遭人白眼,倒不如自己去謀一份職業。我與大弟商量,想聽聽他的意見,因為這畢竟是他今后在這個社會上的生存方式。大主意總還得他自己拿!我總不能越俎代庖。
其實,大弟也是自病自得知,他肯定也已對自己的未來有過種種設想。他很贊同我的看法。去征求父母的意見,父母雖然對脫離集體的生活沒有把握。但是,除了讓大弟自謀職業之外,確實也沒有其他的路可走!也只得同意了我的意見。
但是,讓大弟從事什么樣的職業呢?或者說,什么樣的職業才適合大弟呢?過度繁重的體力勞動的行業肯定是不行的。就算他有心為之,他也無力為之。那個年代,社會有需求,收入又相對比較穩定,活兒又比較輕閑,又能三天打漁兩天曬網而不影響經營的行業并不是很多。我思前慮后地扳著手指計算,似乎也只有從事維修業才適合大弟的身體狀況。那么,從事什么維修呢?在那個年代,既要輕便,又比較容易有業務的,也只有鐘表維修業了。
在故鄉小鎮的全民、集體商鋪中,還沒有從事鐘表維修的這個行當呢!小鎮倒是有一家個體鐘表維修的攤點,平時的生意看似還挺不錯的。經濟活泛之后,人們已將手腕上戴一塊表當作了時尚。這個行業應該還是有發展前景的。但是,鐘表維修是個技術活,又是個精細活。活兒雖然輕松,也比較適合大弟經營,總還得先學會這門維修的手藝吧。拜誰為師呢?拜本鎮的那個鐘表匠為師?他肯收這個徒嗎?這不是明擺著我大弟學會后,會自己開維修鋪的嘛!這豈不是在人家的“飯鋪門前擺粥攤”嘛!明擺著日后會搶師父的生意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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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弟屬意想從事鐘表維修這個行當之后,我有意識地對轄區內的這個行業作了了解。看來,就維修業的收入來說,還真是鐘表維修業的收入最好一些!鐘表維修不同于其他的維修業,其他的東西損壞了,自己還能拆拆弄弄;鐘表卻不行,尤其是手表,不僅要有技術,還得有專門的工具,也不是能隨便拆拆弄弄的。一不小心,掉了一個細小的零件,整個表便報廢了!手表的價格又遠遠高于一般的商品,誰輕易肯去擔這個風險呢?大弟要從事這個行業,得先拜師學藝,誰肯收他為徒呢?
故鄉小鎮的這個鐘表匠,是肯定不會答應收我大弟為徒的。這是我問都不用去問的,問了還不好!碰一鼻子灰是肯定的,還會引起他的警覺。俗話說,“同行是冤家!”我可不想事情八字還沒有一撇,就讓人家來作梗。
我知道,西鄰的那個小鎮也有一個私營的鐘表匠,他與故鄉小鎮的這個鐘表匠是郎舅關系。他的手藝也許就是跟故鄉小鎮的這個鐘表匠學的,但是,不知是什么原因,兩人后來居然成了冤家,大有老死不相往來的意思。到底是不是同行相忌的緣故我不太清楚,但是,那份相互間的怨恨,我在跟他們的接觸中卻實實在在地感覺到了。照例各自處在相鄰又相距近十里地的小鎮,就算是同行,生意上的影響,應該也不會太大吧?這份矛盾的存在,卻給我創造了機會。
我與所里的負責人之間起了矛盾,讓我感覺,這學藝之事的落實,已是刻不容緩。倘如我離開了故鄉小鎮,盡管我仍在這個部門工作,對人家的制約力肯定會大打折扣。到時,那一位也不見得再會給我面子,大弟的學藝豈不是又泡湯了?我與父母商量,是否立即去聯系大弟學藝的事?但是,如果對方同意授徒,大弟去到那里,晚上的住宿卻仍是問題。母親胸有成竹地讓我去找她在西鄰小鎮的那個小姐妹。母親說,這是她年輕時最要好的小姐妹,她丈夫是那個小鎮現任的供銷社主任,找個地方臨時住一下,應該不是什么難事吧!
母親口中的這個小姐妹我知道,她老家在故鄉小鎮南街的底端,出小鎮中心小學大門朝南不遠處。我讀小學時,還常常去她家玩呢!她有一個女兒,與我年齡相仿。我去西鄰的小鎮工作時,午飯后,時常會去她們家轉一轉。母親既然這么說,在去找那位鐘表匠之前,我先去了她們家。向她的母親,也就是我母親口中的那個最要好的小姐妹提出了請求。我盡可能地將話說得婉轉,我問:“能不能幫助想想辦法?”誰知,她毫不猶豫地一口回絕,將頭搖得像撥浪鼓一般!這倒真的是太出乎我的意料了!我原來最壞的打算是,她會婉轉地跟我說:
“哦,找個住的地方呀,讓我想想辦法吧!”
便是這樣的回答,我也決計不會第二次再提此事!因為大弟的學藝不可能等她想想辦法。一拖可能“黃花菜都涼了。”從她家出來后,我一臉沮喪。正碰到在街旁設攤的那個鐘表匠,我走去他的攤前。他正低頭在修手中的表,發現有人站在他的攤前,卻不說一句話,詫異地抬起了頭。一看是我,慌忙放下手中的活站了起來。我說;
“生意還不錯吧?”
“還,還行!”他緊張地說。
“想跟你商量個事呢!”我說。
“什,什么事?”他仍是一臉緊張。
我朝他擺擺手,說:“我弟弟想學修理鐘表,跟你學藝怎么樣?”
他遲疑地看著我,一臉的疑惑,卻不回答我的話。我說:
“你放心好了,學成之后,不會搶你的生意的!”
“是你的親弟弟嗎?”他似乎有些不太放心地問。
“當然是我親弟弟!”我回答道。
“那好,我來帶吧!”他答道。
他忽又高興了起來。顯然,他已明白,既然是我的親弟弟,學成之后,如果開修理鋪的話,肯定會在我的故鄉小鎮,不會去搶他的生意。
“怎么會想到讓你弟弟學做這個?”他好奇地問。
“他身體不太好,腿腳不太方便!”我說,“來了之后,晚上睡覺的地方,我還得去想辦法呢!”
“睡在我家好了!”他爽快地說,“我家離鎮上不遠,如果遇到下雨的話,我就讓他在家呆著,讓他在家里學。如果天晴的話,就跟我一起出攤!”
“哦!那倒也好!”他的話還真讓我感到意外。沒想到事情能如此順利地一并解決。我說,“只是太麻煩你了!”
“你放心好了,我一定盡快讓他學會!”他說,“你對我幫助這么多,我這個攤能順利開張,不是都全靠了你嘛!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有什么麻煩不麻煩的。”
“到時候,我弟弟的伙食費,我會跟你結的。”我說。
“你在說什么呢!”他說,“你弟弟來學藝,我肯定會讓他幫我干活呀,我怎么可以再收他的伙食費呢!”
“行!我知道了。”我說,“那我明天將我弟弟送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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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就過來?”他一愣,顯然沒有料到我會如此性急,但隨即說道,“行!明天你送他來吧!今晚我將他的床鋪安排好!”
第二天,我便將大弟送去西鄰的小鎮。那個時候,大弟的腿腳在不痛的時候還能行走,這近十來里的路程,就這么一路走來。只是行走的速度慢一些,反正也不急,我便陪著他如此慢慢走來。在路上,我跟他說,吃住都在人家家里,你平時上心一些,不是讓你去幫他們做家務。你的任務是在盡可能短的時間內,將修理鐘表的技藝學到手。
舊時小鎮這一帶投師學藝的規矩得三年。第一年是幫著師傅家做家務;第二年是幫著師傅打掃店堂,站在師傅身后看著他干活;到了第三年,師傅才會讓他慢慢上手。而且,師傅在教的時候,往往還會留一手。不會將全部的技藝傾囊相授。免得徒弟學成之后,搶了師傅的飯碗。我可不想大弟走這樣的老路!將大弟帶到那個鐘表匠跟前后,我跟鐘表匠說,你必須在盡可能短的時間內教會他技術。他滿口應承。
回到家后,母親對她的小姐妹不肯幫襯頗有微詞。我對母親說,如她真的幫助安排了一個房間,讓大弟一個人單獨住在那兒,我還不放心呢!萬一他晚上哪兒不舒服了,叫天天不應,身旁又沒有一個人陪伴,也是一個問題。現在多好,干脆住在了師傅的家里,晚上仍然可以學技術,一點兒時間也不浪費。而且,萬一有什么事,總還能叫得來人!也可以免得我們擔心。母親問:
“那個人可靠嗎?”
我說:“這你更不用擔心了。我去找的他,他敢怎么樣!我已關照大弟,要求他在盡可能短的時間里,學會這門技術!倒是他學成回來后,經營的場地要去物色了”
父親說:“小鎮沿河的石幫岸上,鎮里要造一排商業用房了。先去訂一間吧?”
母親說:“去挑一間我們的商店對面的鋪面,萬一他有什么事,我們也能盡早趕過去!”
父母有如此考慮,大弟只要能學會技藝,想來開張是不會有太大的問題了。
但是,母親對她的小姐妹的微詞,仍然在我的內心引起了波瀾。說實話,這幾天為大弟的學藝事,我一直忙于奔波,也沒有來得及去深入想一想這幾天碰到的事情。那天,我一提起能不能幫助想想辦法,解決一間住房,立即遭到母親的小姐妹的一口回絕時,我內心在瞬間還確實產生了想法。但這想法也只一閃而過。現在母親又重提此事,我雖然寬慰了母親,心中卻還是升起了疑惑:是啊,她一口回絕的神情,實在是太出人意料了!這又是為了什么呢?
我前幾次去她們家時,她似乎并沒有如此斷然的神情哦!難道我在語中無意沖撞了她?那天,我正坐在她家的客廳里,樓梯上上來了一位挺英俊的青年,她介紹說,這是她女兒的男朋友!哦,我也只朝那個年輕人友好地點點頭,她女兒在一旁倒是一下子窘得面紅耳赤。場面一時頗有些尷尬,我只得借故匆匆離去。
難道我的匆匆離去讓她們產生了誤解?這又是哪兒跟哪兒呢?我雖然去那兒出差,偶然-->>會去她們家轉轉,但我心中卻沒有任何其他的想法!我雖然沒有跟她們說,我已有了女朋友。她們不問,難道讓我自己顯擺嗎?再說,這家的女兒,只是跟我是小學同學。我之所以中飯后上她家串門,實在是因為中飯后沒有地方可去。我總不能一直在大街上晃悠吧?我怎么可能去轉這種心思呢?她哪些方面能跟我女朋友相比呢?根本不屑比!我也從來沒有去做過比較!干嗎要去比較呢?我已經有女朋友了,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