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憑著記憶,出了營房大門,穿過街道,走上途經大姨家屋后的公路。我知道,只要沿著公路走,約兩三里路光景,就能看見大姨家的房子。當我終于踏進大姨家敞開式的庭院時,才發現大姨家屋門上鎖,院子內空無一人。我走近窗戶,手遮著光,努力朝屋子里瞧,也沒有見有人跡。走進院子西側的那個柴間,只有幾只雞驚覺地朝我看。我退到院中。一時彷徨無措。
我身上沒帶紙和筆,無法給大姨留下紙條。我突然發現大姨家的院子是泥地坪,靈機一動,從院子邊折來一根樹枝,費力地在地坪上留下一行字后怏怏離去。那知我的那個姨表弟放學回家后,發現自家的院子里被人劃了許多字,他那時剛上學,哪里識得我寫的字,還以為是鄰家的孩子在他家的院子里胡亂劃的呢!忿忿然地邊罵,邊努力想踩平被劃出的痕跡。待我的大姨回家時,地上的字已被他踩得所剩無幾了。
大姨雖不識字,卻認得這是字。慌忙阻止小兒子,讓他趕緊去叫他的哥哥來,我的姨表兄回家后,因為只剩下沒幾個字了,他也讀不懂我留字的意思。大姨那時,這個急呀,一邊斥罵著小兒子,一邊不知道怎么辦才好。其實,我留條的意思,只是告訴一下大姨,我來過了,東西過幾天我再來取。那天很晚了,大姨竟由姨夫陪著,一路尋找,來到我們住宿的營房。
大姨黑黑瘦瘦的,據母親說大姨長得跟外婆最像。大姨家的墻壁上掛有外婆的畫像。那時候拍照不普及,留影往往靠畫師依人畫出圖像。能畫肖像的畫師一般水平很高,能將人像畫得栩栩如生,但無論我怎么看,墻壁上的外婆,似乎跟大姨并不相像。也許,在我母親的心目中,有著長姐如母的情結吧!
在讀初中時,我跟姐姐幾乎每個暑假都去大姨家。大姨家東南的那座山,是九龍山中最高的山,山頂裝有一架雷達。從山腳望上去,可以看得見它在慢慢轉動。這座山少有樹,與西側的那座山迥然不同。西側的那座山樹木森然,一副郁郁蔥蔥的樣子。兩座山中間的山岙,有一條通往山外的路,山外便是杭州灣了。翻過山岙一直朝下走,是一片很大的灘涂。這兒,才是我們暑假時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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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潮之后,灘涂上到處都是漂亮的貝殼,還有見人便趕緊躲進洞中的蟛蜞。在灘邊的亂石中,飛快地爬著很小的螃蟹。偶然也會遇見稍微大一些的螃蟹,見人走近,它牽著雙螯,瞪著那對突眼怒視著,似乎并不賣賬。最奇怪的是,當我們去捉它時,它鉗住我們手指的大螯會突然脫落,卻依舊舉著僅剩的一只螯死命逃去。我正為它丟失了一只螯而可惜,表兄卻告訴我說,沒事的,脫落螯的地方,會很快長出一只新螯來,怪不得我們碰到的這種蟹,舉著的雙螯總是一只大,一只小。
將亂石中捉來的小蟹養在一個大口玻璃瓶中,是我小時候最喜歡玩的把戲。瓶中的小蟹當我湊近臉細細地觀察時,依舊會掌起它細小的雙螯。我曾無數次的設想,要把養著小蟹的玻璃瓶帶回故鄉。但是,養在瓶中的蟹,生命力似乎特別脆弱。往往沒有多長時間,便會一一死去。只要瓶中有一只蟹肚皮朝天,其它的蟹跟著便會跟著接二連三地肚皮朝天。
我曾用海水養,不行;用淡水養,也不行;不用水,干養,也不行。放進泥土養不行;放進海邊撿來的小石子養,也不行。喂米飯養,不行;喂稻谷養,也不行。喂肉末養,不行;喂小魚養,也不行。所以,我的無數次嘗試,后來都無一例外地統統化作了泡影。我一直不能明白其中的緣故。
長大之后,我知道了河蟹與河蟃一樣,是海中產籽。孕育出的幼仔,隨潮流游回進淡水河的生物。照理,它不僅能在咸水中生存,也能在淡水中生存。這個謎團,卻始終無法解開。莫非,我少年時,在海邊的亂石堆中抓獲的是海蟹而不是河蟹,可是兩者在幼年時長得何以如此地相像呢
姐姐和我的興趣卻是迥然不同,她喜歡撿灘涂上的貝殼。五顏六色的,撿來后,分門別類的洗干凈。每當撿到一個色彩特別鮮艷的小貝殼,她會發出一聲喜悅的驚叫,弄得我常常一驚一乍的。將撿來洗干凈的貝殼曬干后,她會細心的在貝殼上穿洞,穿上線,做成手鏈或項鏈。所以,每次暑假,姐姐常常收獲多多,我卻常常一無所有。這讓我一直嫉妒得要命。
其實,我們翻山岙去海涂是有任務的。我們得去撿一種被叫做“酥衣”的生物。所以,每次去海涂,我們都帶著大鐵桶。
退潮后的海涂上,爬滿了這種叫“酥衣”。之所以叫做“酥衣”大概是因為,長相像螺,而殼薄易碎不似螺吧!其實,它的真正的名字叫做黃泥螺。許多年之后,當黃泥螺作為一道美食被端上餐桌時,我才知道,少年時的我,是如何地暴殄天物了。
那時候,黃泥螺被我們一桶一桶地撿來,煮了后,是被當作豬飼料的。想想那時候的豬,生活是多么地美滿。而黃泥螺現在被端上桌時,裝在一個小小的玻璃瓶中。不知它的身價是何時被突然抬升上去的。
在海涂邊的山崖下,有一個一個的石窩,積滿了清澈見底的淡水。應該不是漲潮時,海水倒灌進來的。而是天落水或是山溪流下來的。在石窩中洗澡,又是那時的我,一樁十分美妙的事,靠著石壁赤身坐在水中,在我眼前是一望無際的大海。海天已成一色,天上的白云,像是在一塊巨大無比的藍布上飄浮著。我仿佛在大海中沉浮,又仿佛是坐在家中的浴盆中,讓人心曠神怡,讓人浮想聯翩。如頭頂掠過一只小鳥,傳來一聲啼鳴,無疑是天籟之音了。
那座山頂上裝有雷達的山上,我曾試圖去爬過。但從山岙往上爬沒多遠,便被突然從大石頭后鉆出來持槍的大兵趕了回來,獵奇的欣欣然突然遭到沉重的打擊,還被姐姐狠狠地埋怨了一通,讓我很是沮喪。
留在記憶中的那次軍訓,除了長途跋踄,不勝疲憊,再就是在一個黑咕隆咚的夜晚,隊伍高一腳低一腳地行步在山間,最后鉆進一個更加黑咕隆咚的坑洞而已。
大姨與她的丈夫,感情甚好,大姨在五十多歲便過早地離世了。大姨走后,她的丈夫一直郁郁不思飲食,沒過幾日,她的丈夫終于也郁郁而逝了。正所謂“在地已是連理藤,在天化作比翼鳥”了。不知已在天國的大姨夫婦是否仍像在人間一樣,一個說話時手舞足蹈,一個木訥而沉默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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