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原件附件。”張德海語氣平靜,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眾人愕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顯然沒想到一份正式的信訪材料里,會有這么個“附件”。
他將那片梧桐葉推到桌子中間,緩緩解釋道:“李達成家屬,十七年來,每年清明,都會送來一封信。風雨無阻,從不間斷。去年,風大,這片葉子,它就這么巧,粘進了信封里。我們沒扔。”他的目光掃過在座的每一位領導,聲音低沉而有力:“因為信訪辦有規定,‘實物證據不得丟棄’。”
這理由,聽起來有些“歪理”,卻又讓人無法反駁。
一片葉子,竟然也成了“實物證據”,這誰能想到?
然而,這片葉子背后,那十七年的執著與悲涼,卻像無形的大手,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嚨。
緊接著,張德海打開隨身攜帶的錄音筆,按下了播放鍵。
一段略顯嘶啞,卻充滿力量的女性聲音,在會議室里回蕩開來。
那是李達成女兒的講述:“……那天晚上,我爸被抓走了。我們全家,就圍坐在收音機旁,聽著廣播,等著消息。外面黑漆漆的,只有收音機的指示燈亮著。燈一直亮著,可最后,還是滅了……”
“滅了……”這兩個字,像一聲嘆息,又像一聲絕望的吶喊,在空曠的會議室里久久回蕩。
燈亮著,卻最終滅了,這不僅僅是電力的熄滅,更是希望的泯滅,是一個家庭,一個時代,無數普通人心中那束微光的徹底熄滅。
會議室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沒有人再質疑證據的合法性,沒有人再提程序的繁瑣。
那片梧桐葉,那段錄音,像兩道無聲的驚雷,劈開了籠罩在“李達成案”上的官僚霧霾。
最終,表決結果,以壓倒性的優勢通過:同意啟動李達成名譽恢復程序。
張德海拿起那片梧桐葉,小心翼翼地夾回信封。
他知道,這片承載了十七年風雨的葉子,終于要見證陽光了。
在城市的另一頭,民間檔案整理員林婉貞,七叔的遠房侄女,一個骨子里透著倔強的姑娘,此刻正對著電話,嘴角掛著一抹淡淡的冷笑。
文化館的電話,語氣里帶著些許優越感,通知她:“林小姐,您申報的‘非遺項目’終審通過了,不過,我們需要您刪減一些‘爭議內容’。”
“爭議內容?”林婉貞握緊了手機,指節有些泛白。
她知道,他們指的是那些關于“守燈事件”的口述史料,那些被刻意遺忘的名字。
這是她多年心血的結晶,是三百多位見證人共同的記憶!
“我接受評審意見。”林婉貞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讓電話那頭的文化館工作人員一時有些愣神。
然而,她接下來的話,卻讓對方徹底傻眼了:“但我同時申請撤回我原有的申報主體。”
“什么?”文化館的人顯然沒跟上她的節奏。
“我決定,改為由三百零七位見證人聯合發起申報。”林婉貞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并且附上了她早已準備好的全員簽字影像。
那影像里,是一張張樸素的臉龐,一雙雙寫滿歲月痕跡的手,共同按下了紅色的手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文化館的工作人員徹底措手不及。
這姑娘,不按常理出牌啊!
按照政策規定,集體申報不得拒絕個體參與,更不能隨意更改申報主體。
現在林婉貞這一手,等于是把球踢回給了他們,而且是帶著火星子的球。
拒絕?
那就是剝奪公民的文化權利,那是公然與民意作對!
更讓文化館頭疼的是,林婉貞這一招,不僅震動了文化系統,更引爆了輿論。
在她提交聯合申報書的同時,已有二十多名申報人,在周影的暗中推動下,主動聯系了媒體,表示“愿意為自己的記憶作證”。
他們不是什么有名有姓的大人物,只是普通的退休工人、社區居民,卻用最樸素的語,講述著那些被遺忘的往事。
這件事情,瞬間演變成了一場關于“公共文化權利”的社會議題。
媒體蜂擁而至,市民們也開始關注。
社交網絡上,“我的記憶我做主”、“歷史不容抹殺”的呼聲一浪高過一浪。
面對洶涌的輿論壓力,文化主管部門最終只能“默認”保留了全部內容。
畢竟,誰也不想在這個風口浪尖上,成為那個“抹殺記憶”的罪人。
林婉貞掛斷電話,看著窗外,城市的霓虹在夜色中閃爍,仿佛無數雙眼睛,都在注視著這一切。
夜深了,舊郵局遺址的樓頂,晚風依然在呼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