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霧氣還沒散透,沈逸風就跟著阿福鉆進了云南南路的小籠包攤。竹篾蒸籠疊成小山,白汽裹著肉香往上躥,模糊了沈逸風的玳瑁眼鏡。他摘下眼鏡擦了擦,再戴上時,正撞見阿福咬開包子,湯汁順著指縫往下淌:“好家伙!這蟹粉餡兒,比上個月的鮮多了!”
“慢點兒吃。”沈逸風掏出手帕遞過去,“小心燙著。”
阿福抹了把嘴,眼睛亮晶晶的:“我跟你說個事兒——昨兒我去外灘送貨,聽見幾個穿西裝的日本人在碼頭邊晃悠。其中一個留小胡子的,跟苦力頭兒打聽:‘這兒收銀元不?價錢好說。’”
蒸籠又“噗”地冒起熱氣,沈逸風的鏡片再次蒙上白霧。他望著窗外飄著雨絲的外灘,匯豐銀行的銅獅在霧里若隱若現,金睛怒睜,像頭盯緊獵物的野獸。
“收銀元?”沈逸風重復了一遍,“給什么價?”
“比市價高兩毛!”阿福壓低聲音,“苦力頭兒沒敢應,說怕惹麻煩。但我聽那日本人說……”他咽了咽口水,“說收夠了就運到日本,鑄新銀元。”
旁邊桌的老食客突然插話:“我也聽說了!前兒個在四馬路,看見個日本女人拿皮夾子收銀元,說要‘帶回國做紀念’。我家那口子還說,許是要熔了打個首飾——可哪用得著這么多?”
“紀念個屁!”另一個穿短打的漢子啐了口,“我在楊樹浦碼頭當差,見過日本人收銅料、收廢鐵,哪回不是運回去造炮彈?收銀元……怕是要鑄假錢!”
小籠包攤的熱氣里,議論聲像煮沸的水。沈逸風捏著半涼的包子,突然想起上周碼頭截獲的日本龍洋——龍鱗少兩片,鉛味嗆人。原來高橋的算盤,打得比他想得更響:先在市面上收真銀元,再運到日本鑄假幣,最后用假幣擠垮上海的錢莊。
“阿福。”他擦了擦眼鏡,“去把李先生找來,就說我有事問他。”
“哎。”阿福應著,抹了把嘴往錢莊跑,“我這就去!”
沈逸風留在攤前,望著外灘的雨霧。賣花擔子從身邊經過,白蘭花混著小籠包的香氣鉆進鼻子。他摸了摸懷里的《偽幣識別手冊》,想起周掌柜說的“辨偽要用心”——原來這“心”,不僅要辨銀元的真假,更要辨透那些藏在市井傳聞里的陰謀。
李先生來得很快,腋下夾著賬簿,眼鏡片上沾著雨珠。
“小風,什么事?”他坐下,掰開小籠包,湯汁滴在賬簿上,趕緊用帕子擦。
“李先生,”沈逸風壓低聲音,“日本人在外灘收銀元,給價比市價高兩毛,您聽說了嗎?”
李先生的手頓了頓,夾著包子的筷子懸在半空:“聽見了。昨天匯豐的買辦還跟我打聽,說日本三井物產在找‘渠道’,收銀元運往神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