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房里彌漫著陳年徽墨的苦香,像一張無形的網,將外界的喧囂隔絕。
沈逸風的心神卻比任何時候都集中。他伏在案前,鼻尖幾乎要碰到冰涼的桌面,左手舉著一枚龍洋,右手捏著一只黃銅放大鏡,鏡片下的世界,是一個他從未見過的、精密而危險的國度。
“看這里。”
周伯庸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不疾不徐,卻帶著千鈞之力。老人將一本線裝的《偽幣識別手冊》推到他面前,泛黃的紙頁上,用朱砂和墨筆細致地描摹著各種假幣的破綻。
“這枚是上個月碼頭截獲的日本龍洋。”周伯庸的手指點著手冊上的一幅圖,“你看它的龍鱗——真幣的龍鱗是189片,每一片都清晰可辨,排列如鎧甲。而這枚假的,”他翻開另一頁,指著圖上少了兩片龍鱗的龍身,“為了省工,直接磨掉了兩片。在放大鏡下,這里的紋路銜接處,有明顯的刮擦痕跡。”
沈逸風趕緊將手中的真龍洋放到放大鏡下。果然,陽光下,那龍身覆蓋的鱗甲纖毫畢現,每一片都帶著機器沖壓的銳利邊緣,整整齊齊,像一片微縮的森林。
“再看袁大頭。”周伯庸又翻開一頁,“真幣的嘉禾紋,麥粒是鼓起來的,用手摸上去有凸感,像剛從地里長出來的麥穗。假幣呢?為了省錢,模具做得粗糙,嘉禾紋是平的,摸上去像一塊平板。”
沈逸風拿起一枚真袁大頭,指尖輕輕撫過幣面的嘉禾圖案。指尖傳來的,是一種難以喻的、細微的凹凸感,仿佛能感受到當年模具工匠注入其中的力道。他將另一枚假幣放在一起對比,那嘉禾紋扁平而模糊,毫無生氣。
“辨偽,不是靠運氣,是靠功夫。”周伯庸的聲音沉穩如鐘,“你把這一千枚真幣、一千枚假幣在手里過一遍,不用看,用手一摸,用眼一掃,就能聞出假幣的味兒。那股子鉛和錫的腥氣,騙不了人。”
接下來的幾天,墨房成了沈逸風的戰場。
案頭上,真幣和假幣堆成了兩座小山。周伯庸那本《偽幣識別手冊》被他翻得卷了邊,里面的每一幅圖,他都在放大鏡下與手中的銀元反復比對。
他知道了墨西哥鷹洋鷹眼的瞳孔是凹進去的,而假幣是平的;他知道了英國站洋背面盾牌上的米字旗,真幣的刺繡感強,假幣的線條是死板的;他甚至能聞出,高橋他們仿造的“徐同”暗記假票,用的紙張是產自安徽的廉價竹漿紙,帶著一股清澀的草木味,而不是福源賬簿用的上等棉紙那股溫潤的墨香。
這天下午,周伯庸考校他。
“小風,閉眼。”
沈逸風依合上眼。周伯庸將三枚銀元和一張莊票放在他手心。
沈逸風的手指在冰涼的金屬和紙面上游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