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夫的梆子敲過兩更天。
沈逸風裹著夾襖起身,煤油燈結著燈花,把賬房的影子拉得老長。
他摸黑走到案頭,添了半盞燈油——這是周掌柜定的規矩,值夜必須每時辰添一次油,“燈滅了,心就黑了”。
油剛添滿,他瞥見最里側的賬簿堆。
“恒賚錢莊·光緒三十三年往來”的藍布封皮不見了。
沈逸風的心跳陡然加快,他撲過去,指尖劃過賬簿架的木棱——原本該碼著七本賬簿的位置,只剩三本散著邊角的舊賬,中間空了四本,正是最近三個月與恒賚的交易記錄。
后頸的汗毛豎了起來。
他記得清清楚楚,戌時收工時,李先生還來查過這批賬,說“恒賚的月結單對不上,得再核對”。
此刻賬簿不翼而飛,像被人用刀剜走了心頭一塊肉。
沈逸風攥緊拳頭,指甲掐進掌心。
他蹲下身,借著煤油燈的光檢查地面——青石板縫里沾著半枚鞋印,是千層底的布鞋,鞋尖沾著泥,不是碼頭苦力的粗鞋,倒像綢緞莊掌柜的軟底鞋。
更關鍵的是后墻。
賬房后墻有個半人高的狗洞,平時塞著破布防野貓。
此刻那團破布被扯到一邊,洞口沾著新鮮的泥土,還掛著根靛藍色的布絲——和鞋尖的泥色一模一樣。
“有人fanqiang。”沈逸風低聲自語。
他摸出懷里的折扇,那是周掌柜送的,扇骨刻著“福源”二字,此刻成了臨時工具。
他用扇尖挑起洞口的布絲,湊到燈前看——靛藍染料浸了水,暈開小團墨花,和恒賚陳伙計袖口的染料一個顏色。
窗外傳來梆子聲,三更了。
沈逸風迅速把現場收拾妥當,只留狗洞的泥土和布絲未動。
他剛走到前柜,就聽見門閂輕響——周伯庸披著長衫站在門檻外,手里提著盞風燈,燈影里臉色沉得像塊鐵。
“賬丟了。”沈逸風迎上去,聲音發緊。
周掌柜沒說話,先去賬房轉了一圈。
他蹲在狗洞前,用旱煙管撥了撥泥土,又捏起那根靛藍布絲,對著燈看了半晌,眉峰擰成死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