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這個問題,像淬了毒的冰錐,精準、冰冷、致命。
它直刺整個項目的唯一死穴。
材料。
是一切現代工業的基石,也是一座無法逾越的冰冷大山。
沒有它,再天才的構想,再完美的藍圖,都只是一堆廢紙。
一瞬間,倉庫內剛剛被故事點燃的些許溫度,仿佛被抽干殆盡,只剩下刺骨的寒意。
劉波和張工的目光,都下意識地投向了那個角落里捧著搪瓷茶缸的身影——材料學專家,張愛國。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
面對這足以讓任何工程師啞口無的質詢,林凱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慌亂。
他甚至連看都沒看咄咄逼逼的李月一眼。
他笑了。
那笑容平靜而溫和,仿佛李月提出的不是一個世界級的技術難題,而僅僅是問他晚飯吃了沒有。
他轉身,拎起角落里銹跡斑斑的熱水壺,一步步走到張工面前。
滾燙的熱水注入張工那見了底的大茶缸,氤氳的熱氣升騰而起,模糊了林凱的臉。
他將茶缸恭敬地遞還給張工,用一種晚輩請教前輩的誠懇語氣,輕聲說道:
“張工,您可是咱們所里材料學領域的定海神針,這個問題,外行看個熱鬧,還得您這位真正的專家來評判。”
這一手,玩得漂亮。
既是尊重,也是一種不容拒絕的“bang激a”。
張愛國眼皮都懶得抬一下,他這輩子見過的“天才”太多了,最終無一不被現實撞得頭破血流。
他呷了一口滾燙的茶水,含混不清地擺了擺手,語氣里是歷經無數次失敗后沉淀下來的麻木。
“別問我,問就是死路一條。”
“國內最好的gh系列鎳基高溫合金,實驗室里的理論工作溫度撐死一千七百度。這還是在恒溫、無應力的完美環境下。”
“你那個調節片,整個浸泡在近兩千度的燃氣里,還得承受十幾個g的過載應力。”
他頓了頓,吐出兩個字,像是在宣讀一份早已寫好的死亡判決書。
“找死。”
話音落下,李月嘴角翹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劉波剛剛挺直的腰桿,又一次垮了下去。
連專家都宣判了死刑,一切,都結束了。
然而,林凱臉上的笑容,沒有絲毫變化。
他仿佛完全沒聽見張工的結論,反而像拉家常一樣,問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愣住的問題。
“張工,我前兩天在地攤上,看見有小販賣一種白色的小刀,叫什么陶瓷刀。那小販吹得天花亂墜,說這刀比鋼刀鋒利,還說永遠不用磨,特別耐磨。您是專家,這里面有什么門道嗎?”
這個問題……
跟眼下的生死困局,有半毛錢關系嗎?
李月秀眉緊蹙,她覺得林凱已經黔驢技窮,開始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轉移話題,拖延時間。
可被問到的張愛國,卻本能地皺了下眉。
這不是技術問題,這是在挑戰他作為材料學家的專業本能。
他幾乎是不過腦子地回答道:“那不是吹牛。陶瓷刀主要成分是氧化鋯,一種精密陶瓷。論硬度和耐磨性,比普通鋼鐵高出幾十倍都不止,當然……”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就好像一臺正在高速運轉的機器,被人猛地按下了急停開關。
整個倉庫,死一般的寂靜。
張愛國捧著茶缸的手,懸在了半空中。
他整個人,如同被澆筑的水泥雕像,一動不動。
那雙因為常年無所事事而顯得渾濁不堪的眼睛里,有什么東西,碎了。
緊接著,一縷駭人的精光,從那破碎的渾濁深處,猛然爆射而出!
耐磨……
硬度高……
氧化鋯的熔點是兩千七百一十五攝氏度!
耐高溫!
一個被他自己,被整個行業封存了不知道多少年,被斷定為異想天開的念頭,如同一道黑色的閃電,撕裂了他沉寂已久的大腦!
“你……你的意思是……”
他的嘴唇開始不受控制地哆嗦,聲音嘶啞得像是兩塊生銹的鐵片在摩擦。
“在調節片表面……用陶瓷?”
這-->>個念頭剛一冒出來,他自己就瘋了似的,猛地搖了搖頭。
“不行!絕對不行!這個想法幾十年前就有人提過,是條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