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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章 撤退

      慘白的光線穿透薄薄的x光片,將其中蘊藏的恐怖清晰地烙印在云清朗和王二狗的視網膜上。

      那不是他們認知中任何生物該有的形態。扭曲、增生、盤踞在原本應該是胸腔區域的陰影,像是某種異形金屬與生物組織強行糅合后誕生的噩夢。森白的骨刺穿透光片上模擬的皮膚輪廓,猙獰地刺向四面八方。一股寒氣,順著云清朗的尾椎骨一路向上爬升,瞬間凍結了他的四肢百骸。他下意識地屏住呼吸,感覺肺里的空氣都被那光片上的景象抽干了。

      旁邊傳來一聲壓抑不住的、短促的吸氣聲,是二狗。云清朗微微側頭,余光瞥見師弟的臉色在觀片燈的冷光下白得像剛刷過的墻皮,嘴唇緊緊抿成一條僵硬的直線,微微顫抖著。那雙總是帶著點憨直或者好奇神采的眼睛,此刻死死地盯著光片,瞳孔深處映著那猙獰的骨骼輪廓,只剩下純粹的、被凍結的驚駭。他扶著桌沿的手,指關節用力到發白,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勉強支撐住身體,不讓自己癱軟下去。

      “這…這他媽到底是什么東西?”云清朗的聲音干澀得像是砂紙在摩擦。喉嚨里像是堵了一塊燒紅的炭,每一次吞咽都帶著灼痛。光片上那些非人的結構,那些違背生命常理的扭曲角度,像無數冰冷的針,刺破了他過往所有自以為是的認知和勇氣構筑的薄殼。原來這世上真有他們無法理解、甚至無法想象的“東西”,而且就在眼前。一股巨大的無力感沉重地壓下來,幾乎讓他窒息。

      陳默站在暗室門口那片更深的陰影里,身形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他沒有看光片,目光沉靜地落在兩個年輕人緊繃的脊背上,像一塊沉默的礁石。直到云清朗那干澀的聲音在死寂中響起,他才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那緊繃的、帶著巨大壓力的空氣,似乎因為云清朗這句帶著恐懼和認輸意味的問話,悄然裂開了一道縫隙。

      “撤。”陳默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凝滯的空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分量,像冰冷的鐵塊落地。“立刻。”

      沒有解釋,沒有多余的情緒。那個“撤”字,短促、堅硬,砸在云清朗和王二狗的心上,卻奇異地沒有激起絲毫的反抗。相反,它像是一道赦令,驟然松開了勒緊他們心臟的無形繩索。

      云清朗猛地吸了一口氣,冰涼的空氣涌入肺腑,帶來一絲活氣。他幾乎是下意識地伸手,一把攥住旁邊王二狗冰冷僵硬的手腕。二狗的身體猛地一顫,像是從一場噩夢中被強行拽醒,眼神里還殘留著未散盡的恐懼和茫然,茫然地看向師兄。

      “走!”云清朗的聲音低沉急促,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他不再看那令人絕望的光片,拖著還有些發僵的二狗,轉身就朝門口那片象征著出口的微弱光亮走去。腳步有些踉蹌,但方向異常明確——遠離這里,遠離那光片上非人的恐怖。

      經過門口那片陰影時,云清朗感覺到陳默的目光短暫地落在自己身上,很沉,帶著一種難以喻的重量。他沒有抬頭去看陳默此刻的表情,只是低著頭,拽著二狗,幾乎是撞出了暗室的門。

      腳步聲在潮濕黏膩的地面上回蕩,空洞而急促。云清朗走在最前面,步伐又重又急,仿佛要把剛才那令人窒息的恐懼遠遠甩在身后。王二狗被他半拖著跟在后面,腳步虛浮,深一腳淺一腳,像一具被抽走了魂魄的木偶,只余下粗重紊亂的喘息,在密林幾乎分辨不出是不是山路的小道上格外刺耳。

      陳默走在最后,沉默得像一道影子。他寬厚的肩膀微微松弛下來,那是一種卸下了千斤重擔后才會有的姿態。遠處隱隱約約的燈光越來越近,像黑暗盡頭一個模糊的救贖符號。就在三人即將融入那片昏黃的前一刻,陳默的腳步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他極其輕微地、幾乎是無聲地,長長吁出了一口氣。

      那氣息悠長而沉重,帶著一種劫后余生的疲憊,在潮濕的巷道里凝成一縷轉瞬即逝的白霧,隨即被黑暗吞噬。

      破舊的面包車在坑洼不平的城郊公路上劇烈地顛簸著,發動機發出病態的喘息,每一次劇烈的晃動都讓車體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徹底散架。窗外,城市邊緣的貧瘠景象在飛速倒退:低矮雜亂的棚戶、堆積如山的廢棄輪胎、枯槁的樹木在昏黃的路燈下投下鬼魅般的影子。夜風從車窗的縫隙里硬生生擠進來,帶著刺骨的寒意和塵土的味道。

      車廂里彌漫著劣質汽油、汗水和一種無形的壓抑混合成的渾濁氣息。王二狗蜷縮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頭抵著冰涼的車窗玻璃,雙眼空洞地睜著,目光沒有焦點地落在窗外飛速掠過的黑暗上。他整個人像是被抽干了力氣,又像是被什么東西徹底凍僵了,一動不動,只有隨著車輛顛簸時身體細微的搖晃,證明他還活著。從離開那間暗室起,他就沒再說過一個字,沉默得像一塊石頭。

      云清朗坐在中間一排,身體隨著車子的搖晃而起伏。他雙手用力地搓著臉頰,似乎想把剛才那光片上烙印的恐怖影像從腦海里抹去,但指尖觸及的皮膚一片冰涼。他幾次側頭去看后排的二狗,師弟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像一根針扎在他心上。挫敗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沖擊著他。他猛地轉過頭,看向副駕駛座上陳默沉默如山的背影。

      “默子!”云清朗的聲音帶著一種被壓抑后的嘶啞,在發動機的噪音中顯得有些突兀,“我們…我們剛才看到的,到底是什么?”他的目光緊緊鎖住陳默的側臉,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陳默沒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依舊平視著前方濃稠的黑暗,只有握著方向盤的手背,在儀表盤微弱的光線下,能看到青筋微微凸起了一下。面包車碾過一個深坑,車身猛地一沉,發出巨大的哐當聲,車廂里所有的東西都跟著跳了一下。

      就在這劇烈的震蕩中,陳默低沉的聲音響了起來,帶著一種奇異的平靜,穿透了噪音:“不知道。”

      云清朗的心沉了一下,不甘和困惑在胸腔里翻涌。他還想追問,陳默的聲音卻再次響起,打斷了他。

      “但你們沒硬撐,”陳默的視線終于從前方收回,透過后視鏡,深深地看了云清朗一眼,那眼神復雜,有審視,似乎也有一絲極其罕見的、難以捕捉的釋然,“這很好。”

      這簡單的幾個字,像一顆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在云清朗心里漾開一圈圈漣漪。是肯定?還是對他們能力不足的無奈確認?他沒時間去分辨,只感覺一股酸澀直沖鼻腔。他用力吸了吸鼻子,目光再次投向陳默的后背,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執拗。

      “默子,”云清朗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近乎懇求的意味,“像我們這樣…要熬多久?要付出多少,才能…才能有資格站在那種東西面前?”他艱難地吐出最后幾個字,仿佛光是想象那畫面,就耗盡了力氣。

      車廂里只剩下發動機粗重的喘息和車身顛簸的噪音。時間仿佛凝滯了。王二狗依舊蜷在角落,像個沒有知覺的影子。陳默握著方向盤的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他的目光再次投向擋風玻璃外無邊無際的黑暗,似乎在尋找某個早已湮滅在時光里的坐標。

      終于,他喉結滾動了一下,開口時,聲音像是被砂礫磨過,帶著一種云清朗從未聽過的、近乎疲憊的沙啞。

      “熬多久?”陳默像是自嘲般低語了一句,隨即陷入了更深的沉默。就在云清朗以為他不會再說下去時,那沙啞的聲音再次響起,不高,卻清晰地蓋過了引擎的轟鳴。

      “我記不清了…第一次差點死掉是什么時候。”他頓了頓,仿佛在回憶那遙遠的痛楚,“好像是‘冰湖’。零下二十幾度,湖面剛結一層薄冰。命令是潛到對岸,取回東西。那水…像刀子,扎進骨頭縫里。”

      面包車劇烈地顛簸了一下,陳默的身體也隨之晃動,但他的聲音卻異常平穩,平穩得令人心悸。

      “肺里的氣耗光了,手腳不聽使喚,人往下沉。頭頂那點亮光越來越遠…水往嘴里灌,又苦又腥,是鐵銹味,還有血的味道…腦子里就一個念頭,憋住,憋住!岸上的人看著呢,挺不過去,就是個廢物。”他放在方向盤上的手,無意識地攥緊了,指節繃得發白,“后來…怎么被撈上來的?忘了。只記得醒過來的時候,全身骨頭縫里都在冒寒氣,像被一萬根冰針扎著,咳出來的都是帶冰碴的血沫子。”

      云清朗聽得渾身發冷,仿佛自己也浸入了那刺骨的冰湖。他下意識地抱緊了自己的胳膊,牙齒微微打顫。后排的王二狗,身體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抵著車窗的頭偏開了一絲縫隙。

      “那…不算什么。”陳默的聲音依舊平淡,像是在敘述別人的事,“后面還有‘對抗’。真正的實戰對抗。對手…是真正的老手。下手,沒輕重的。”他空出一只手,隔著粗糙的工裝布料,在自己的肋部位置,從左到右,緩緩地劃了一下。那個動作很慢,帶著一種沉重的質感。

      “這里…斷了三根。”他語氣平淡得像在說“今天天氣不好”,“疼?疼得眼前發黑,喘氣都帶著血腥味,吸進去的氣,好像能把斷掉的骨頭茬子再戳進肺里。站不起來,躺在地上,看著天,都是灰蒙蒙的。耳朵里嗡嗡響,聽不清教官在吼什么,只看見他的嘴一張一合。那時候想,算了,就這樣吧,太他媽疼了,死了算了。”

      車廂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云清朗感覺自己的肋骨也隱隱作痛起來,胃里一陣翻滾。

      “再后來…是‘實彈’。”陳默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種奇異的、夢囈般的質感,“不是靶場,是野外。真家伙,后坐力大得能撞碎肩膀骨頭。第一槍,子彈擦著耳朵飛過去…耳朵里全是尖銳的鳴叫,什么都聽不見了。第二槍,炸膛了。”

      他沉默了幾秒,似乎在回憶那瞬間的沖擊。“碎片…崩進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右肩窩,靠近鎖骨下方的一個位置,“還有脖子邊上。”手指又滑到頸側一處不明顯的舊痕。“熱乎乎的…不是汗,是血順著脖子往下淌。當時腦子里一片空白,就想著,操,這次真交代了?結果,死不了,就是疼得想滿地打滾。可教官在邊上盯著,你敢滾一個試試?只能咬著牙,用那破槍,頂著肩膀的碎骨頭,把剩下的彈匣打完。”

      云清朗屏住了呼吸,后背已經被冷汗浸透。他無法想象那種血肉被撕裂、骨頭被震碎的同時還要保持射擊姿態的劇痛。他下意識地看向陳默,昏暗的光線下,陳默的側臉輪廓堅硬得像巖石,那些他曾經以為只是風吹日曬留下的粗糙痕跡,此刻仿佛都變成了無聲的勛章和傷疤。

      “疼…太疼了。”陳默的聲音低啞,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這疲憊超越了肉體,直抵靈魂深處,“一次比一次難熬。冰湖里沉下去的時候想放棄,肋骨斷了躺地上喘氣的時候想放棄,彈片扎進肉里還得咬著牙扣扳機的時候…真想他媽的一了百了。”他緩緩地、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那氣息在寒冷的車廂里凝成一團模糊的白霧。

      “可每次…就在覺得撐不住,想徹底躺平認命的時候…”陳默的聲音頓住了,仿佛在捕捉記憶中那個模糊卻至關重要的瞬間。他的目光變得有些悠遠,穿透了擋風玻璃外沉沉的夜色,投向某個未知的虛空。“腦子里…就會響起一個聲音。很輕,但很…清楚。”他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像是在努力辨識那聲音的源頭。

      “它說什么?”云清朗的聲音干澀,幾乎是屏著呼吸問出來的。車廂里連發動機的噪音似乎都低了下去,只剩下車輪碾過路面的沙沙聲。

      陳默沉默著。幾秒鐘的停頓,漫長得像一個世紀。他的嘴唇動了動,卻沒有發出聲音。最終,他緩緩地搖了搖頭,幅度很小,帶著一種近乎迷茫的困惑。

      “記不清了。”他低聲道,聲音輕得像是怕驚擾了什么,“模模糊糊的…像隔著水。但每次聽到那個聲音…就感覺有一股勁兒,從骨頭縫里硬生生又擠出來一點。就靠那一點,拖著這副破皮囊,爬起來,往前走一步…再走一步…”

      他不再說話。車廂內重新被沉悶的引擎聲和顛簸的噪音填滿。陳默的目光重新聚焦在前方黑暗的道路上,恢復了那巖石般的沉默。只是那沉默里,似乎多了一些難以喻的東西,沉重,卻也帶著某種淬煉過的堅韌。

      云清朗靠在椅背上,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剛才那番話抽干了。他閉上眼,冰湖的刺骨、肋骨折斷的劇痛、彈片撕裂皮肉的灼熱…陳默描述的地獄景象輪番在他腦中閃現。每一次瀕臨崩潰,那個模糊不清的聲音…那究竟是什么?是信念?是執念?還是某種更冰冷、更殘酷的東西?

      他不敢深想。疲憊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他側過頭,透過后視鏡的碎片,看向后排角落里的王二狗。師弟依舊維持著那個蜷縮的姿勢,像一尊冰冷的雕塑,臉埋在車窗的陰影里,看不清表情。只有放在膝蓋上的那只手,不知何時已經死死地攥成了拳頭,指甲深陷進掌心,指節繃得沒有一絲血色,微微顫抖著。

      車子在破敗的出租屋前停下,發出一聲刺耳的剎車聲。陳默沒有回頭,只丟下一句“都回去歇著”,便推門下了車,高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低矮的屋檐投下的濃重陰影里。

      接下來的幾天,槐蔭巷17號彌漫著一股令人窒息的死寂。窗戶緊閉,窗簾拉得嚴嚴實實,只有灰塵在從縫隙透進來的微弱光線里無聲地漂浮。飯菜放在桌上,從溫熱放到冰冷,最后被原封不動地倒掉。

      云清朗強迫自己振作,硬著頭皮出去接點零碎活計,維持著最基本的生活。每次回來,屋里都是一片黑暗。王二狗像一截失去生機的朽木,要么蜷在床上,用被子蒙著頭,一動不動;要么就坐在那張吱呀作響的破木凳上,對著空無一物的墻壁發呆。他的眼窩深陷下去,布滿血絲,胡子拉碴,整個人迅速地憔悴、枯萎下去。云清朗試著和他說話,得到的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沉默,或者一個毫無焦點的、空洞的眼神。秦阿婆離開時,王二狗也曾悲傷,但那種悲傷是流動的,帶著少年人的無措和嚎啕大哭的宣泄。而此刻的沉默,卻像一潭深不見底的死水,里面沉淀著被那x光片徹底粉碎的某種東西——也許是自以為是的勇氣,也許是剛剛萌芽的、對這個世界尚算清晰的認知。

      第五天的黃昏,夕陽像一塊燃燒殆盡的炭,將臟污的窗框染上一層病態的橘紅。云清朗拖著疲憊的身體推開門,濃重的煙味混合著食物腐敗的酸餿氣撲面而來。王二狗依舊坐在那張破凳子上,佝僂著背,對著墻壁。不同的是,他指間夾著一根快要燃盡的煙,煙灰積了長長一截,搖搖欲墜。

      云清朗的心沉到了谷底。他幾步走過去,一把奪下那截快要燙到王二狗手指的煙頭,狠狠摁滅在桌上一個空罐頭盒里,發出“滋啦”一聲輕響。

      “二狗!”云清朗的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焦躁和一絲恐懼,“你他媽想把自己腌入味嗎?看看你自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阿婆在天上看著呢!她就想看到你這樣?!”

      “阿婆”兩個字,像兩根燒紅的針,猛地刺破了王二狗那層死寂的殼。他佝僂的身體劇烈地一顫,一直空洞的眼神里,驟然掀起劇烈的波瀾。痛苦、委屈、茫然、還有被戳破偽裝后的憤怒,瞬間交織在一起。他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瞪著云清朗,胸膛劇烈起伏,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困獸。

      “那我能怎么樣?!”王二狗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猛地爆發出來,帶著哭腔和絕望的咆哮,“啊?!你說!我能怎么樣?!我連…我連那鬼東西是什么都不知道!我們練的那些玩意兒,在它面前算個屁!算個屁啊!”他激動地揮舞著手臂,仿佛要抓住什么,又像是在徒勞地擊打空氣,“阿婆…阿婆走了…現在連這點…這點念想…”他哽咽著,后面的話被洶涌而上的悲慟堵在了喉嚨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壓抑不住的嗚咽。

      看著師弟眼中滾動的淚水和那崩潰邊緣的痛苦,云清朗滿腔的責備瞬間化成了酸楚。他用力地、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壓下喉頭的哽塞,伸出手,重重地按在王二狗那因激動而顫抖的肩膀上。

      “起來!”云清朗的聲音低沉而堅決,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收拾一下,洗把臉!我們去看看阿婆。”

      王二狗身體一僵,抬起淚眼朦朧的臉,茫然地看著云清朗。

      “去看看阿婆,”云清朗重復道,語氣緩和下來,帶著一種沉甸甸的安撫,“給她老人家上柱香,磕個頭…告訴她,咱們…沒忘本。告訴她,咱們…沒慫!”

      最后兩個字,云清朗幾乎是咬著牙說出來的。他也不知道是在安慰二狗,還是在給自己打氣。王二狗眼中的瘋狂和絕望漸漸退去,被一種更深沉的悲哀取代。他愣愣地看著師兄,幾秒鐘后,肩膀一垮,無聲地點了點頭。那是一種精疲力竭后的順從。

      城郊結合部的荒坡,是附近幾個村子和棚戶區約定俗成的亂葬崗。沒有規劃,沒有墓碑,只有一個個微微隆起、被野草和荊棘頑強覆蓋的土包,在暮色中沉默地起伏,像大地上一塊塊難以愈合的瘡疤。空氣里彌漫著泥土、腐敗的植物和一種難以喻的荒涼氣息。

      秦阿婆的墳包坐落在坡地西側一個相對避風的位置,旁邊歪斜地長著一棵半死不活的矮槐樹,算是唯一的標記。云清朗和王二狗深一腳淺一腳地爬上來時,天已經徹底陰沉下來。鉛灰色的云層低低壓著,沉甸甸的,一絲風也沒有,空氣悶得讓人喘不過氣。遠處傳來沉悶的雷聲,像巨獸在云層深處翻了個身。

      兩人手里提著簡單的香燭紙錢,走到那矮槐樹下。王二狗的目光落在那個熟悉的土包上,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嘴唇無聲地翕動著,像是想喊一聲“阿婆”,卻終究沒能發出聲音。

      突然,云清朗的腳步猛地頓住了。他臉上的哀戚瞬間凝固,緊接著,瞳孔驟然收縮!一股寒意,比即將到來的暴雨更冷冽百倍,瞬間沿著他的脊椎炸開!

      “二狗!”云清朗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難以置信的驚駭和尖銳的警示,“看!墳!”

      王二狗茫然地順著云清朗手指的方向看去。目光觸及那土包的一剎那,他臉上的所有表情——悲哀、思念、茫然——瞬間被凍結、粉碎!

      那不是他們記憶中那個雖然簡陋卻完好的墳包!

      墳頭被人粗暴地掘開了!新鮮的、帶著濕氣的泥土被胡亂地甩在四周,混雜著枯草和碎石。一個黑黢黢的洞口,如同大地咧開的一張猙獰巨口,赫然出現在土包的正中!借著昏暗的天光,能清晰地看到洞口邊緣被利器砍斷的樹根和散落的棺木碎片!

      “阿婆——!”一聲凄厲到變調的嘶吼猛地撕裂了沉悶的空氣!那聲音里蘊含的震驚、憤怒和瞬間被點燃的瘋狂,讓云清朗頭皮發麻!

      王二狗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瘋牛,雙眼瞬間赤紅,布滿血絲,目眥欲裂!他手里提著的香燭紙錢被他狠狠摜在地上,整個人像離弦的箭一般,帶著一股同歸于盡般的狂暴氣勢,朝著那被掘開的墓穴猛撲過去!

      “誰干的?!我操你祖宗!!”嘶吼聲伴隨著他跌跌撞撞的腳步,充滿了撕裂的絕望。他沖到那黑洞洞的墓穴口,沒有任何猶豫,竟直接就要往里面跳!

      “二狗!!”云清朗魂飛魄散,一個箭步沖上前,用盡全身力氣從后面死死抱住王二狗那因狂怒而繃緊、劇烈掙扎的身體。“冷靜!別下去!危險!!”他嘶聲大喊,感覺王二狗的力量大得驚人,像一頭失去理智的野獸,每一次掙扎都帶著要將他一起拖入深淵的瘋狂。

      “放開我!放開!!”王二狗拼命扭動著,喉嚨里發出野獸般的咆哮,淚水混著汗水糊了滿臉,“阿婆…阿婆在里面!他們動了阿婆!我要進去!我要宰了他們!!”

      “你進去能干什么?!”云清朗用盡吃奶的力氣箍著他,聲音也在發顫,但強行保持著最后一絲理智,“看清楚了!里面是空的!空的!阿婆的棺木…被撬開了!”他吼出最后一句,聲音帶著一種自己也難以置信的恐懼。

      “空的”兩個字,像一盆冰水,兜頭澆在王二狗瘋狂燃燒的怒火上。他掙扎的動作猛地一滯,身體僵硬得像塊石頭。他艱難地、一寸寸地扭過頭,赤紅的眼睛死死盯向那墓穴深處。

      借著昏暗的光線,墓穴里的景象清晰得如同噩夢——一副簡陋的薄棺斜歪在泥土中,棺蓋被某種巨大的力量粗暴地撬開,掀翻在一旁,斷裂的木板茬口猙獰地暴露著。棺內,空空如也!只有一些散落的、顏色陳舊的布片,那是阿婆下葬時穿的壽衣碎片!

      “啊——!!!”一聲更加絕望、更加痛苦的嚎叫從王二狗喉嚨深處爆發出來,不再是憤怒,而是某種信念被徹底摧毀的悲鳴。他猛地掙脫了云清朗的束縛,卻沒有再撲向墓穴,而是像一頭受傷的野獸,雙膝重重砸在冰冷的、被翻攪過的墓土上!他伸出雙手,十指如鉤,狠狠地、瘋狂地刨挖起墓穴周圍的泥土!仿佛這樣就能把那些喪盡天良的盜墓賊從地底下挖出來,生啖其肉!

      “出來!給我出來!把阿婆的東西還回來!還回來!!”指甲劈裂了,混合著泥土和鮮血,他卻渾然不覺,只是瘋狂地刨著,泥土飛濺,帶著一種自毀般的絕望。粗糲的砂石磨破了他的手掌和膝蓋,血混著泥水,在他身下洇開一小片暗紅。他喉嚨里發出嗬嗬的、不成調的嗚咽,眼淚大顆大顆地砸進泥土里,瞬間就被吸收,只留下深色的印記。

      云清朗站在一旁,看著師弟這副模樣,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無法呼吸。他張了張嘴,想勸,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巨大的悲憤和無力感同樣攫住了他。他只能死死咬著牙,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強迫自己冷靜,強迫自己去觀察。

      他蹲下身,避開二狗瘋狂刨挖的區域,目光銳利地掃視著被翻攪得一片狼藉的墓穴周圍。泥土是深褐色的,被翻出來不久,還帶著濕氣。腳印…腳印很雜亂,大小深淺不一,至少有三個人以上。工具留下的痕跡…有鐵鍬寬大的鏟痕,還有一種奇怪的、帶著弧度的、更深的印記,像是某種特制的撬棍或鶴嘴鋤留下的。他的目光最終定格在散落在棺木碎片旁的幾樣東西上——一個褪色發黑的小小針線包,幾枚生銹的銅錢,還有一個…碎裂成幾瓣的、小小的白瓷藥瓶。

      云清朗的心猛地一跳!這個藥瓶他認得!是阿婆生前一直貼身放著、裝一種氣味很特別的藥油的瓶子,據說是她年輕時偶然所得,極其珍視,幾乎從不離身。下葬時,這藥瓶也被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阿婆的手邊,作為陪葬。

      現在,瓶子碎了,里面的藥油早已干涸揮發,只留下瓶底一點深褐色的污跡和刺鼻的殘留氣味。

      “二狗!”云清朗猛地抬頭,聲音因為激動而發緊,“你看!瓶子碎了!藥油沒了!”他指著那堆瓷片,“阿婆最寶貝的東西!他們…他們不是沖尸體來的!他們就是沖著這個瓶子!沖著里面的東西來的!”

      王二狗刨挖的動作終于慢了下來,他抬起滿是泥污和淚痕的臉,茫然地看向云清朗手指的方向。當他的目光觸及那堆熟悉的、碎裂的白瓷片時,赤紅的眼睛里先是閃過一絲難以置信的錯愕,隨即,一股更加冰冷、更加尖銳的怒火猛地升騰起來,取代了之前的瘋狂,燒得他渾身發抖!

      “藥…藥瓶?”他嘶啞地重復著,沾滿泥血的手指顫抖著指向那堆碎片,聲音里充滿了被徹底愚弄后的暴怒,“就為了這個?就為了阿婆這點破東西?!他們掘了她的墳?!撬了她的棺?!就為了這點破東西?!”他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泥地上,指骨瞬間皮開肉綻,鮮血淋漓,“誰?!到底是誰?!!”

      云清朗強迫自己冷靜,飛速地思索著:“得罪的人?我們最近…沒接什么大活。接觸過的…”他腦中閃過一張張或貪婪或兇狠的面孔:碼頭倉庫那個克扣工錢、眼神陰鷙的工頭?黑市上想強買他們偶然得來的一塊古玉、被拒絕后放狠話的刀疤臉?還是前幾天在巷子里教訓的那幾個調戲婦女的地痞?那些人,有動機報復,但…真的會瘋狂到為了一個鄉下老婆婆陪葬的舊藥瓶,干出掘墳開棺這種喪盡天良的事嗎?這太不合常理了!那藥瓶里的藥油,除了氣味特別,他們從未發現過任何奇異之處。阿婆也只當它是普通的傷藥。

      “不對…”云清朗眉頭緊鎖,一股寒意從心底升起,“那些人…不像。他們就算報復,也該沖著我們來。直接沖著阿婆的墳…沖著這個不起眼的瓶子…”他猛地抬頭,看向王二狗,“二狗,阿婆…阿婆她…還有什么仇家嗎?這瓶子,這藥油,她有沒有跟你說過別的?特別的東西?”

      王二狗被問得愣住了。他茫然地看著師兄,又看看那堆碎裂的瓷片,努力在混亂的記憶里搜尋。阿婆…阿婆就是阿婆啊!慈祥,絮叨,會給他熬苦苦的藥湯,會給他講些山里的精怪故事…那藥油,她就說抹上能消腫止痛,別的…別的還有什么?他痛苦地抱著頭,大腦一片混亂。阿婆平靜表象下隱藏的謎團,此刻如同墓穴一樣被粗暴地掀開,露出深不見底的黑暗。

      就在這時,醞釀了許久的暴雨,終于撕破了沉悶的幕布。

      一道慘白的閃電猛地撕裂鉛灰色的天幕,瞬間照亮了整個荒坡!緊接著,“喀嚓!”一聲震耳欲聾的炸雷在頭頂轟然爆開!豆大的雨點如同天河倒傾,挾著萬鈞之力,狂暴地砸落下來!密集的雨點打在泥土、碎石、枯草上,發出噼里啪啦震耳欲聾的聲響,天地間瞬間被一片白茫茫的雨幕吞噬!

      冰冷的雨水瞬間澆透了云清朗和王二狗單薄的衣衫,刺骨的寒意直透骨髓。王二狗被這突如其來的暴雨和驚雷震得渾身一顫,仿佛從魔怔中驚醒。他停止了刨挖,茫然地抬起頭,任由冰冷的雨水沖刷著他臉上的泥污、淚水和血痕。雨水順著他凌亂的頭發流下,模糊了他的視線,也暫時澆熄了他眼中那狂亂的火焰,只剩下一種被徹底掏空后的木然和冰冷徹骨的恨意。

      他依舊跪在冰冷的、被暴雨瘋狂沖刷的墓土上,雙手撐地,低垂著頭,像一尊被遺棄在荒野的、失去靈魂的石像。雨水混合著泥漿,順著他被磨破的指尖不斷滴落。

      就在這片狂暴的雨幕和絕望的死寂中,一雙沾滿了濕泥的舊布鞋,無聲無息地停在了王二狗低垂的視線前方。

      云清朗猛地抬頭,心臟在雷聲的間隙里重重一跳!

      暴雨如注,密集的雨線幾乎連成一片白茫茫的幕墻。一個身影,如同從這雨幕中憑空凝結出來,靜靜地立在那里。來人穿著一件洗得發白、打了好幾個深色補丁的藏青色舊布褂子,身形瘦削,卻站得筆直,像一桿插在風雨里的標槍。他頭上戴著一頂同樣陳舊的斗笠,寬大的帽檐壓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個線條剛硬、緊抿著的下巴。一把邊緣破損、顏色暗沉的油紙傘,穩穩地撐在他頭頂,隔絕了傾瀉而下的暴雨。傘沿流下的雨水,形成一道斷斷續續的水簾,在他身前滴落。

      他就那樣突兀地出現在這片荒涼的墓地,出現在兩個心神俱裂的年輕人面前,沒有絲毫腳步聲,仿佛他一直就站在那里,只是被這狂暴的雨水從虛無中沖刷了出來。

      云清朗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警惕地后退半步,下意識地擋在了依舊跪在地上、如同石雕般的王二狗身前。雨水順著他額前的頭發流下,模糊了他的視線,但他死死盯住那個神秘的撐傘人。這荒郊野嶺,暴雨傾盆,突然出現這樣一個人,絕非尋常!

      那人似乎對云清朗的戒備毫無所覺。他微微彎下腰,動作不疾不徐,透著一股與這狂暴天氣格格不入的從容。他沒有看跪著的王二狗,也沒有看警惕的云清朗,目光徑直投向那被掘開的、如同大地傷口的墓穴,以及周圍被雨水沖刷得一片狼藉的翻攪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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