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鎮的老槐樹抽出新枝,林建業站在鐵匠鋪的鐵砧前,掄錘的動作依舊有力,只是鬢角已悄悄添了幾縷白發。這年他四十二歲,正值中年,臉上褪去了年輕時的青澀,多了幾分歲月沉淀的穩重——高祖林守義去世兩年有余,弟弟林建國在上海的生意逐漸穩定,家里的重擔,連同旁系幾位年邁長輩的照料,全壓在了他肩上。
開春后的第一個集日,林建業剛把一批農具交給農戶,就看到鄰居匆匆跑來:“建業,你二奶奶病了,躺在床上起不來,你快去看看吧!”
二奶奶是林守義的堂弟媳,無兒無女,老伴去世后獨自生活,林建業一直把她當作親奶奶照料。聽到消息,林建業立刻放下手里的活,囑咐張小樹看好鋪子,自己揣上錢,快步往二奶奶家趕。
二奶奶家的土坯房有些破舊,院子里的雜草沒來得及清理。林建業推開門,一股藥味撲面而來,老人蜷縮在炕上,臉色蒼白,呼吸急促。他連忙上前摸了摸二奶奶的額頭,滾燙得嚇人:“二奶奶,您別急,我這就送您去衛生院。”
衛生院在鎮東頭,離二奶奶家有三里地。林建業沒等郎中上門,背起二奶奶就往衛生院跑——老人雖瘦,卻也有七八十斤,他一路快步走,額頭上的汗浸濕了衣襟,后背的青布褂子也被老人的咳嗽聲震得微微顫動。到了衛生院,他忙著找醫生、抓藥、付醫藥費,直到看著二奶奶輸上液,臉色漸漸緩和,才松了口氣,坐在床邊給老人掖好被角。
“建業啊,又讓你費心了……”二奶奶拉著他的手,聲音虛弱,眼里滿是愧疚,“我這把老骨頭,凈給你添麻煩。”
林建業笑了笑,聲音溫和:“二奶奶,您說的哪話。咱們是一家人,我照顧您是應該的。等您病好了,我就接您去我家住,也好有個照應。”
從那以后,林建業每天早上都會先去二奶奶家,幫老人倒水洗漱、準備早飯,再去鋪子里打鐵;晚上關鋪后,又會提著熬好的粥和藥,去陪老人說話,直到看著她睡熟才離開。王氏也常去幫忙,給二奶奶拆洗被褥、縫補衣服,把老人的屋子收拾得干干凈凈。二奶奶的病漸漸好轉,臉上也有了血色,常跟街坊們說:“建業這孩子,比親孫子還親。”
除了二奶奶,林建業還照料著遠在鄰村的三爺爺——三爺爺是林守義的堂弟,早年種田時傷了腿,行動不便,兒子在外地工作,一年也回不來一次。每到月初,林建業都會帶上米、面、油,騎自行車去鄰村看三爺爺,幫他劈柴、挑水、修補漏雨的屋頂;到了冬天,還會提前給老人備好煤和棉衣,怕他凍著。
有一次,三爺爺的腿疾犯了,疼得下不了床。林建業聽說后,特意請了縣城的老中醫來給老人診治,又按照藥方,每天熬藥送到鄰村。三爺爺看著他忙碌的身影,紅了眼:“建業,你家里的事就夠多了,還總為我跑前跑后,我……”
“三爺爺,您別這么說。”林建業打斷他的話,一邊給老人按摩腿部,一邊說,“我爹走的時候叮囑過我,要好好照顧家里的長輩。您身體不好,我多跑幾趟不算什么。”
照料長輩的同時,林建業對子女的教育也從不敢松懈。福安這年十八歲,正在縣城讀高中,成績優異,卻因家境不算富裕,萌生了退學打工的念頭。有天晚上,福安猶豫著跟林建業說:“爹,我不想讀書了,去上海找叔叔做藥材生意,還能幫家里減輕負擔。”
林建業放下手里的賬本,沉默了一會兒,沒有責罵兒子,而是給他倒了杯熱水:“福安,爹知道家里不寬裕,可讀書是改變命運的最好辦法。你爺爺當年省吃儉用供我和你叔叔讀書,就是希望我們能有出息。現在我再難,也會供你讀完書,你要是因為錢的事放棄,不僅對不起自己,也對不起你爺爺的期望。”
他頓了頓,又說:“你叔叔在上海也常寫信,讓我別委屈了你,他會幫忙湊學費。你只管安心讀書,家里的事有爹在,不用你操心。”
福安看著父親鬢角的白發,又想起爺爺臨終前叮囑“要好好讀書”的場景,眼眶紅了,用力點了點頭:“爹,我知道了,我一定好好讀書,不辜負您和爺爺的期望。”
后來福安考上了省城的大學,成為林家第一個大學生。送福安去省城報到那天,林建業特意穿上了新做的藍布中山裝,把攢了半年的學費和生活費小心翼翼地塞進兒子的書包:“到了學校要好好學,照顧好自己,缺錢了就給家里寫信。”
福安接過書包,看著父親眼角的皺紋,突然發現父親的背比以前駝了些,心里一陣發酸:“爹,您也多注意身體,別太累了。”
林建業拍了拍兒子的肩膀,笑了:“爹沒事,你放心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