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陵容唇角含笑,步履輕移,上前半步,目光如水般掠過祺貴人面頰,眸光微轉,不動聲色地朝她眼角一掃,似笑非笑,聲音卻壓得極低,僅容二人可聞:
“妹妹所極是。瓜爾佳氏確是勛貴世家,滿洲望族,祖蔭深厚,令人敬重。可姐姐我雖出自松陽小地,卻也非無根之萍、無本之木。圣恩浩蕩,賜我名位,我安氏一門雖不顯赫,卻也清白自持,從不以出身為恥——更不敢以之博憐。”
她語調輕柔,卻字字如針,緩緩續道:
“只是妹妹啊,你總將‘瓜爾佳氏’四字掛在唇邊,仿佛姓氏便是護身符,能替你擋去是非、遮掩疏漏一般。可這紫禁城中,誰不是奉旨行事?誰又真靠一個姓氏就能立于不敗?家世再高,也得守宮規、敬君上、慎行,不是么?”
馨嬪笑意不減:
“皇上曾賜,贊我‘心細如發,可托重事’。這話我日日懸于心頭,不敢稍忘。縱不敢自比賢德,卻也知何為本分,何為擔當。倒是妹妹你——這貴人之位,是皇后娘娘親向皇上懇請,幾番苦求,才得恩準復位。這份恩情,這份體恤,你可要時時記在心上,莫要辜負了皇后的一片苦心與厚望。”
“協理六宮,非為虛名,乃為重任。若因家世自矜,便輕慢職守,疏忽禮法,叫齊妃看了,襄妃聽了,怕是要輕嘆一句:‘貴而不敬,驕而失禮。’——這八個字,傳出去,可不單是失儀,更是失德。”
“況且,如今正值國喪,哀期未盡,皇上素來最厭后宮爭競、口舌紛爭。你我皆在喪儀當差,一舉一動,皆系宮規禮制。若因幾句無謂語,惹出是非,驚動圣聽,傳入皇后耳中,乃至拂了皇上清凈……那時,縱使你出身再高,門第再顯,也擔不起一個‘不恭’之罪,逃不過一個‘失儀’之責。”
“妹妹聰慧,自然明白——在這宮中,位分靠恩寵,長久靠本分,得體靠修養。家世是祖上所賜,而體面,是自己一點一滴掙來的。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語罷,她微微頷首,笑意溫婉,仿佛方才那一番話,不過是一場推心置腹的姐妹私語,字字在理,句句為對方著想,無半分越禮,卻字字如刃,直抵人心。
瓜爾佳文鴛臉色漲紅,咬唇不語。她素來驕縱,卻也知此刻非同小可,若真被扣上“不敬國喪”的罪名,便是父親也保不住她。只得狠狠瞪了安陵容一眼,轉身喝令小太監:“還愣著做什么?抬進去!仔細著點!”
安陵容望著她的背影,笑意漸斂,眸底掠過一絲冷光,轉瞬即逝。她輕輕合上名冊,低聲道:“爭一時口舌,不如爭一世位置。你且走著瞧。”
廊下風定,桐影在青磚上織出斑駁碎紋。齊妃立在漢白玉階畔,眉梢斜挑,唇角勾著一抹冷峭,目光鎖著庭中——安陵容笑靨溫婉,話里卻字字藏鋒;祺貴人面頰由紅轉白,再由白轉青,張了幾次口,竟連一句辯駁的話都擠不出來。她看得真切,唇邊冷笑漸濃,聲音壓得極低,卻滿是嫌惡:“這祺貴人真是越發不知好歹了。父兄皆是朝廷命官,自詡詩禮傳家,竟把女兒調教得這般眼高于頂、不知進退,真是辱沒了瓜爾佳氏的門楣。”
曹琴默靜立其側,素手輕扶鬢邊那支銀絲纏枝梅簪,指尖緩緩摩挲著簪身細密的紋路,動作慢得像在數著光陰,眼底卻藏著幾分不動聲色的權衡。她未曾抬眼直視庭中二人,可那方的神情對話都沒逃過她的目光。聞,她只輕輕搖頭,語氣里帶著幾分似嘆似憾的溫和:“姐姐說得極是。馨嬪今日倒真是沉穩知禮,不似旁人這般鋒芒畢露。只是祺貴人……終究是皇后娘娘親口保舉、一手提拔的人,如今又剛復了位分,妹妹我即便瞧著不妥,也不好多嘴規勸——免得落個‘越俎代庖’的名聲,反倒弄巧成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