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修長的指節有一下沒一下地叩著紫檀御案,指腹無意識地碾過宣紙上未干的墨痕,那點墨跡便暈得更開了,像心頭化不開的陰翳。殿內還殘留著老鴨湯的溫香,可那暖意卻絲毫透不進心里——宜修的話語、畢成林的天象之說,如同兩縷纏人的絲線,將他越縛越緊,連呼吸都滯重起來。
不過半盞茶的功夫,蘇培盛便捧著一疊奏折輕步進來,躬身時連衣料的摩擦聲都格外清晰:“皇上,各部大臣遞了折子進來,都是問詢壽康宮太后圣體的。”他稍作停頓,聲音又低了幾分,“還都勸皇上多去探望,以盡孝道。”
皇帝抬眼,指尖捻過最上面那本工部侍郎周延的折子。展開時宣紙發出細碎的聲響,字里行間滿是“太后撫育皇上成人,為大清操勞半世,今圣體違和,皇上當以孝為先”的話。目光掃至末尾,那句“若有祈福安身之法,皇上萬不可因小節遲疑,傷了太后的心”格外刺目——那“小節”二字,分明是暗指他對“沖喜”之事的猶豫。
他又隨手翻開第二本、第三本,禮部侍郎、都察院前節御史……連平日里只管朝政、從不沾后宮事的老臣,都在折子里把“孝道”掛在嘴邊。字字句句看似關切,實則都在隱隱施壓,逼著他往那個既定的方向點頭。每一本奏折都像一塊巨石,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口。
“他們心倒是齊的很,個個道理一大堆。”皇帝將奏折扔在御案上,紙張碰撞的聲響在殿內回蕩,語氣冷得發沉。這些大臣各司其職,往日里遞折子從不會這般“步調一致”,今日卻像約好了一般,句句不離太后,字字扣著孝道——明著是關心太后病情,實則是用“孝道”逼他松口,應下那“借龍胎沖喜”的事。可他只當是大臣們聽聞太后病重,自發聯名進,壓根沒往宜修身上想——畢竟皇后是六宮之主,與前朝大臣素來少有往來,怎會有本事讓這么多官員一同遞折?
皇帝凝視著那疊奏折,目光漸沉。燭火在他深不見底的眸中跳動,卻照不進半分暖意。這些大臣各司其職,平日里遞折子從不會這般步調一致,今日卻像約好了一般,句句不離太后,字字扣著孝道——明面上是憂心太后病情,實則是用“孝道”這把軟刀子,逼他松口應下那“借龍胎沖喜”的事。
他只當是大臣們聽聞太后病重,自發聯名進,壓根沒往宜修身上想——畢竟皇后身為六宮之主,與前朝大臣素來涇渭分明,怎會有這般能耐讓滿朝文武同時發聲?
蘇培盛垂首侍立,連呼吸都放得極輕。他雖覺這些折子來得蹊蹺,卻也不敢妄議朝堂之事,只能將自己化作一尊沒有聲息的石像,在搖曳的燭影里保持著絕對的靜默。
殿內熏香裊裊,卻驅不散那份無形的重壓。太后是皇室尊長,如今滿朝文武都將“盡孝”二字擺在明面上,若他因“不信天象”而拒絕沖喜,傳出去必定落得個“不孝”的惡名。這不僅會寒了宗室的心,更會被有心之臣拿來大做文章。到那時,不僅朝政會起波瀾,皇室顏面也將蕩然無存。更何況,若民間傳出“皇帝為了龍胎,不顧太后生死”的流,只怕會民心浮動,社稷難安。
他閉上眼,仿佛已聽見市井巷陌間的竊竊私語,看見史官筆下那“不孝”二字的烙印。這江山社稷的重擔,此刻竟都系于這一個看似荒唐的“沖喜”之議上。
“蘇培盛。”皇帝忽然開口,聲音里沒了先前的火氣,只剩幾分疲憊,像被抽走了力氣,“把這些折子收起來,先壓著。你親自去壽康宮一趟,問問太后今日精神如何,藥喝了多少,再把大臣們遞折問詢的事,悄悄跟太后身邊的毓恪姑姑提一句——別讓太后知道朕的顧慮,只說大臣們關心她。”
“嗻。”蘇培盛躬身應下,剛要轉身,又被皇帝叫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