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修等的就是這句“規矩”。她眉頭驟然舒展,語氣卻陡然添了惶急,連握著帕子的手都微微發顫:
“皇上圣明,臣妾記著了。”她稍作停頓,目光悄悄掠過皇帝的面容,“只是近日臣妾總睡不安穩——前兒欽天監監正畢成林特意來報,說夜觀天象,見紫微星旁陰云盤繞,竟犯了‘喪門’煞,還點明恐要應在太后身上。”
她緊盯著皇帝握筆的手,見那指節微微收緊,才繼續道:
“臣妾本不信這些虛妄之說,可太后咳嗽愈重,太醫都說肺腑虧虛得厲害。昨夜往壽康宮侍疾,見太后連進藥都艱難……”她聲音里帶著恰到好處的哽咽,“方才來養心殿途中,畢監正又攔著臣妾稟告,說欲破此煞,非借‘新生之氣’沖喜不可——定要宮里早日響起嬰啼,用這至純的喜氣驅散邪祟,方能保太后風體安康。”
她說得字字懇切,眉眼間卻藏著一絲窺探的神色,畢竟這天象之說,最是能觸動帝王心底那根弦。
皇帝的筆鋒驟然停在奏折上,墨跡在宣紙上暈開一團烏云,恰似他此刻翻涌的心緒。他抬眼審視著宜修,聲音低沉了幾分:欽天監的話,未必全信。太后的病,太醫自會用心診治。雖這般說著,眉峰卻不自覺地蹙緊——他素來不重這些虛妄之說,可事關太后鳳體,終究不敢等閑視之。那遲疑如細刺,已悄悄扎進心間。
宜修立即接過話頭,語氣懇切得恰到好處,甚至微微欠身,裙裾在金磚上拂出細響:臣妾也知此事玄妙,可畢監正連觀星象三日,說這新生之氣中,最貴重的當屬龍胎。如今六宮中唯有華貴妃身懷龍裔,若能早日誕下皇嗣,既能為太后沖喜,讓太后見著孫兒心安,也是我大清的祥瑞啊。
朕不是說過,無事不得打擾太后靜養?皇帝的聲音里陡然透出薄怒,皇后是將朕的話當作耳邊風?
宜修卻不慌不忙,從容應道:皇上明鑒。正因恪守孝道,臣妾才更不敢對太后的鳳體有半分疏忽。天象示警,龍胎祥瑞,這既是家事,更是關乎國運的大事。臣妾身為六宮之主,豈能因避嫌而置太后的安康于不顧?
這番以家國孝道為名的辯解,讓皇帝一時無。他沉默片刻,終是揮了揮手:罷了。兩個字里帶著說不盡的疲憊。
她刻意把“關乎國運”四個字咬得極重,字字都往皇帝的心坎上撞。見皇帝眼神微動閃爍,又話鋒一轉,添了幾分恰到好處的擔憂,聲音都輕了些:“只是臣妾也很憂心,龍胎早產終究風險不小。臣妾想著,得請太醫院多派些人手去翊坤宮,日日照看華貴妃,叮囑她萬事小心,可別為了沖喜急功近利……畢竟早產的孩子大多發育不全,若是有個閃失,不僅皇室失了福澤,反倒更傷了太后的心,讓她老人家自責,那可就糟了。”
這番話看似處處為太后、為龍胎著想,實則悄悄把“早產”與“沖喜”綁在了一起,又暗戳戳點出“早產易出事”的隱患——既引著皇帝往“沖喜”上想,又為日后龍胎若有不測埋下了“年世蘭急功近利”的伏筆。皇帝沉默片刻,指尖輕輕叩著御案,“篤篤”聲在殿內回蕩,半晌才淡淡道:“此事容朕想想,你先回吧,別在這兒擾了朕批折。”
宜修躬身應了聲“是”,退出殿外時,指尖悄悄攥緊了帕子,帕角的紫鸞都被捏得變了形。廊下的風卷起她的宮裙,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冷光——只要皇帝動了“讓龍胎早生沖喜”的念頭,她有的是法子暗中挑撥:或是讓翊坤宮的宮女聽見“沖喜能得圣寵,還能讓年家更風光”的話,或是在年世蘭的安胎藥里添些“助胎氣”卻暗含催發之效的溫補藥材,逼著她急著立功、刻意早產。到時候,一個發育不良的早產兒,要動手腳,可比足月的孩子容易多了。
她抬頭望向遠處的翊坤宮方向,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養心殿這趟沒白來,那碗特意為皇帝燉的老鴨湯,不僅暖了他的胃,更讓他聽進了她的話。
宜修的腳步聲剛消失在殿外,皇帝便將手中朱筆重重擱在筆山之上,筆桿撞得玉質筆山發出清脆的聲響。他抬眼看向殿外,語氣冷得發沉:“蘇培盛,去把欽天監監正畢成林給朕叫來——讓他即刻過來,不許耽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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