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坤宮的暖閣里,銀絲炭燃得無聲,空氣卻像凝了冰。年世蘭聽完頌芝的回話,指尖捏著的赤金護甲在案上青瓷瓶的冰裂紋上反復劃動,細碎的聲響里藏著隱忍的戾氣。她猛地起身,轉頭看向頌芝時,嘴角那抹冷笑有著洞悉一切的銳利:“哥哥升官?從皇上把這話撂出來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這出戲從頭到尾都是假的。瓜爾佳鄂敏跳出來反對,不過是景仁宮那位遞出去的明牌,替她打前陣罷了。”
頌芝愣了愣,忙躬身追問:“娘娘的意思是……皇后在背后授意鄂大人這么做?”
“授意?倒顯得她小家子氣了。”年世蘭緩步走到窗邊,望著庭院里被雪壓彎的紅梅,語氣冷得像窗外的寒風,“鄂敏恨年家恨得牙癢,當年兄長倒臺,他抄家時的狠勁,宮里誰沒聽說過?皇后只需在他請安時,漫不經心地提一句‘年希堯若真入了軍機,往后瓜爾佳氏在前朝后宮的體面,怕是要讓年家壓一頭’,他自會拼了命地攔著。”
她指尖叩了叩窗欞,眼底閃過一絲譏誚:“既借鄂敏的刀除了年家的威脅,又能讓皇上覺得是朝臣自發反對,與她景仁宮毫無干系——既賺了‘賢德’名聲,又斷了我的臂膀,這步棋,她走得夠穩,夠陰。”
頓了頓,她話鋒一轉,語氣里添了幾分對帝王心術的洞悉:“更何況,皇上本就沒真心想提拔哥哥。他說哥哥‘老實妥帖’,可不是夸他能干,是覺得哥哥沒棱角、好控制,就算升了官,也翻不出他的手掌心。可他又怕落下‘偏袒年氏’的名聲,更怕年家借著哥哥的官階死灰復燃,威脅他的皇權。”
“鄂敏的反對,恰好給了他一個完美的臺階。”年世蘭轉過身,赤金護甲在燭火下泛著冷光,“他順勢‘從諫如流’,既顯了帝王寬仁,又把‘沒能提拔年希堯’的過錯全推給了朝臣,最后還能在我面前落個‘有心無力’的情分,讓我感念他的‘補償之心’——你說,這算盤是不是打得比誰都精?”
頌芝聽得后背發涼,聲音都顫了幾分:“那……娘娘,咱們就這么眼睜睜看著皇后和皇上聯手算計?”
“看著?”年世蘭嗤笑一聲,眼底的冷意里驟然迸出鋒芒,“我早讓人給哥哥遞了密信,讓他這幾日故意往戶部跑,裝作‘探聽升遷消息’的模樣;昨日更是讓他在與漕運總督的私宴上,‘無意’漏一句‘皇上雖未升我的爵,卻私下囑我多盯著些漕運的舊弊,說這是國之根本’。”
她走到案前,拿起一枚雕工精致的白玉佩把玩著,指腹摩挲著玉佩上的龍紋,語氣帶著胸有成竹的篤定:“漕運是塊肥得流油的地方,鄂敏的大女婿兆佳福凌在江南管糧道,這些年手腳有多不干凈,宮里宮外早有風聲。哥哥這么一‘關注’,鄂敏定會以為是皇上要查漕運,更會疑心是我在背后攛掇皇上,想借漕運的案子扳倒他的女婿。”
“他急著自保,定會亂了分寸。”年世蘭將玉佩重重擲回錦盒,發出清脆的聲響,“要么連夜給兆佳福凌遞信,讓他銷毀證據、找人頂罪;要么急著在朝堂上撇清關系,甚至不惜咬出幾個戶部的同僚來轉移視線——到時候,朝堂上一亂,皇上顧著收拾漕運的爛攤子,自然沒心思再琢磨怎么‘補償’我。鄂敏自顧不暇,哪還有精力盯著年家的動向?”
她走到暖爐邊,伸手攏了攏爐灰,聲音輕得像呢喃,卻字字帶刃:“更重要的是,皇后想借鄂敏的手打壓我,可若鄂敏卷進了漕運弊案,她為了撇清關系,定會棄車保帥。畢竟鄂敏只是她的爪牙,景仁宮的根基才是她的命。一旦鄂敏倒了,她在朝堂上少了最得力的臂膀,再想動年家,可就沒那么容易了。”
暖閣里的燭火映著年世蘭的身影,她臉上再沒了往日的嬌憨張揚,只剩深不見底的算計。頌芝看著她,忽然明白——娘娘早不是那個只靠寵信活著的華妃了。她在這深宮的權謀漩渦里,早已學會了以靜制動、借勢反擊,用敵人的刀劈敵人的路,用帝王的疑心病攪亂棋局,在所有人的算計里,為自己鋪就了一條最險也最穩的生路。
副都御史府的書房里,燭火被窗外寒風卷得忽明忽暗,映得瓜爾佳鄂敏的影子在青磚地上忽大忽小。他背著手踱來踱去,錦袍下擺掃過案幾,帶得硯臺輕晃,墨汁在宣紙上暈開一小團烏黑,倒像他此刻的心境——渾濁難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