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她屈膝行禮時,聲音恰好帶著點怯意,抬眼時睫毛輕顫,像蝶翼沾了晨露。臣妾看今日天暖,燉了些銀耳羹給皇上潤喉,皇上可要去咸福宮嘗嘗么?
皇上腳步頓了頓,目光落在她素凈的衣襟上——這幾年馮若昭總是安安靜靜的,像幅蒙了塵的畫,不爭不搶,倒讓他忘了咸福宮還有這么個人。有心了。他接過玉盅,指尖觸到杯壁的溫涼,忽然想起剛入宮時,她也是這般怯生生地,遞過一塊親手做的綠豆糕,油皮上還沾著她指尖的溫度。
這一幕恰被路過的年世蘭看在眼里。她隔著花樹冷笑一聲,鬢邊的赤金鳳凰步搖晃出刺眼的光。轉身卻命人把翊坤宮新得的南海珍珠送了一串去咸福宮,珠子圓潤飽滿,日光下能映出人影。只傳話說:姐姐穿戴太素凈了,襯不出身份。
敬妃捏著那串流光溢彩的珍珠,指尖微微發顫。冰涼的珠串硌著手心,她卻忽然懂了——年世蘭這是在推她一把。兩人都困在這宮墻里,與其各自為戰,不如借對方的勢搏一搏,哪怕腳下是刀山火海。
宮里的風吹得快,比御花園的柳絮還急。太后很快便知了消息,在壽康宮召見了敬妃。暖閣里窗扇半開著,穿堂風卷著廊下紫藤的淡香漫進來,拂得案上宣紙邊角微微顫動。太后握著她的手嘆道:眉莊那孩子......唉,你要懂事,替哀家分些心。話里的意思再明白不過。自沈眉莊入冷宮,太后看著宜修與年世蘭斗得越發不像話,早就想找個妥帖人出來制衡。敬妃性子沉穩,又無顯赫家世,恰好是最合適的棋子。
接下來的日子,太后總以商議六宮事宜為由召敬妃去壽康宮,十回里倒有八回能撞上皇上。有時是讓敬妃陪著看賬本,她便垂著眼,指尖劃過密密麻麻的數字;有時是命她伺候著研墨,墨條在硯臺上磨出沙沙的響,兩人的影子在墻上挨得很近。一來二去,皇上踏足咸福宮的次數竟比往常年加起來還多。年世蘭那邊也,逢著皇上翻了敬妃的牌子,便故意在翊坤宮摔碎幾個瓷瓶,讓皇上覺得敬妃的溫順越發難得,像酷暑里的一杯涼茶。
直到暮春時節,敬妃晨起時忽然犯了惡心,喉頭涌上酸水。太醫院的太醫診脈后,“咚”地跪在地上,連聲道喜:恭喜娘娘,賀喜娘娘,您這是有孕兩月了!
消息傳開時,景仁宮的牡丹正開得潑天富貴,紅得像淌血。宜修手里的佛珠地掉在金磚上,滾出老遠,一顆佛珠子磕在墻角,裂了道縫。她扶著桌沿猛地站起,鬢邊的赤金點翠步搖劇烈晃動,流蘇掃過臉頰,疼得像針戳。眼底的驚怒幾乎要溢出來——當年讓馮若昭去翊坤宮同住,本是她與皇上合計好的,既讓年世蘭以為是自己的意思,又能借歡宜香斷了馮若昭的后路,一箭雙雕。怎么會?怎么還能有孕?
去查。宜修的聲音冷得像冰窖里的風,查清楚她這些日子吃了什么,見了什么人,連喝的水都給我查!
江福海領命退下后,她獨自坐在鏡前,看著鏡中自己鬢角新生的白發,像摻了雪。忽然抓起妝臺上的銀簪狠狠砸在地上。簪子斷成兩截,尖嘯著彈開,像極了她此刻的心思——無論用什么法子,絕不能讓馮若昭把孩子生下來。這后宮里,能有子嗣的,只能是她烏拉那拉氏的人。
至于馮若昭的命?宜修對著銅鏡扯出個冷笑,鏡中的人影眼角眉梢都浸著毒。在這深宮里,一條人命,又算得了什么?不過是碾死只螞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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