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康宮的紫檀木車碾過景仁宮的青石板,轱轆聲碾碎了庭院的寂靜。宜修正對著銅鏡描眉,黛筆在眉間懸著,鏡中映出她鬢邊新簪的翡翠珠花,碧瑩瑩的光卻掩不住眼底那抹未散的戾氣,像經久未散的毒瘴。
“皇后在忙什么?”太后被扶著進門時,手里還捻著串菩提子,佛串轉動的輕響里,目光已淡淡掃過妝臺上那支斷了尖的銀簪——針尖的殘芒,在晨光里閃得刺眼。
宜修忙擱下黛筆起身行禮,指尖不自覺絞著帕子,帕角的繡線都被捻得發皺:“不知太后駕臨,臣妾有失遠迎。”
“哀家來,是想跟你說件事。”太后在鋪著軟墊的圈椅上坐下,侍女奉上的參茶她沒碰,茶蓋斜斜敞著,熱氣在杯口凝了層霧。她抬眼看向宜修,語氣平平:“敬妃有孕,你是六宮之主,該多照拂些。”
宜修垂著眼,睫毛在眼下投出片陰影,聲音溫順得像浸了水:“臣妾省得,已命人送去了安胎藥。”
“光是送藥不夠。”太后捻著佛珠的手停了停,琥珀色的珠子在她指間泛著冷光,“這孩子來得不易,哀家前日去太醫院問過,敬妃胎像尚穩,卻也經不起折騰。”她頓了頓,目光陡然銳利起來,像出鞘的刀:“宮里的陰私手段,哀家見得多了。當年富察貴人那胎沒保住,哀家沒深究,不代表哀家什么都不知道。”
宜修的臉唰地白了,膝蓋微顫著幾乎要跪下去,聲音都帶了抖:“太后……”
“哀家把話撂在這兒。”太后打斷她,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嚴,字字都像砸在金磚上,“敬妃的孩子,誰也動不得。她若有半分差池,哀家第一個問你的罪。”
佛串又開始轉動,發出沙沙的輕響,像蠶食桑葉的聲。太后看著宜修緊繃的側臉,忽然嘆了口氣:“你是烏拉那拉氏的皇后,就該有嫡母的氣度。皇上子嗣單薄,每一個都金貴異常。你別讓哀家失望。”
說罷,她起身離去,菩提子的串珠聲漸遠,留下滿殿沉滯的空氣,壓得人喘不過氣。宜修僵在原地,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血珠順著指縫滲出來——太后這哪里是警告,分明是把刀架在了她脖子上。可越是這樣,她眼底的狠厲就越甚,像被踩住尾巴的狼,反生出更烈的兇性。
有些事,一旦起了頭,就由不得自己了。
翊坤宮的風燈晃著暖黃的光,將年世蘭的影子投在墻上,忽長忽短。她斜倚在軟榻上,指尖漫不經心地撥弄著腕間的赤金鐲,鐲子上的鏤空花紋刮過掌心,微癢。聽見小太監回報說景仁宮又給咸福宮送了一擔血燕,她“嗤”地笑出聲,鐲子相撞的脆響里裹著幾分冷意:“倒是舍得。”
“去,備轎。”她猛地坐直,金繡的裙擺掃過榻邊的炭盆,火星子“噼啪”跳了兩下,落在青磚上,很快滅了。
咸福宮的門檻剛被轎夫踩過,敬妃正捧著本醫書看得入神,書頁上“安胎”二字被指尖摩挲得發亮。見年世蘭掀簾進來,忙起身相迎:“妹妹怎么來了?”
“再不來,姐姐怕是要被人賣了還替人數錢。”年世蘭沒落座,徑直走到桌邊,看著那碗尚冒著熱氣的燕窩,玉簪挑起一點,在燈下照了照——燕絲在光里泛著微紅,像摻了血。“皇后倒是大方,這血燕夠尋常人家吃一輩子了。”
敬妃握著書卷的手緊了緊,指節泛白:“皇后娘娘也是一片好意……”
“好意?”年世蘭冷笑,將玉簪扔回妝盒,“啪”地一聲脆響,“她宜修是什么人,我比你清楚。這些日子她往你這兒跑得勤,送的補品比給太后的還上心,你當真是傻的?”
“可她送來的東西,我都讓太醫驗過,確實沒……”
“沒毒就安全了?”年世蘭打斷她,眼底的警惕像沉了霜,“她是六宮之主,要動手,何須親自沾臟東西?自然有底下人替她做事。你且記著,景仁宮送來的所有物件,吃食要旁人先嘗,用物要在太陽底下曬足三日。別以為太后護著你就萬事大吉,蛇蝎心腸的人,有的是法子繞著規矩害人。”
敬妃看著年世蘭緊繃的側臉,忽然想起那日在咸福宮,她抖著聲說“歡宜香里有麝香”的模樣。原來再張揚的人,在這宮里久了,也藏著一身的戒備,像刺猬豎起的尖刺,不過是為了自保。
“我知道了。”她低聲應著,將那碗燕窩推得遠了些,仿佛那熱氣都帶著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