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省得。”年世蘭忙屈膝謝恩,起身時金步搖的流蘇又晃了晃,像極了她此刻藏不住的得意,“那臣妾這就回去,好好敲打底下人,絕不讓這等雞毛蒜皮的小事煩著太后和皇上。”
看著她轉身離去的背影,竹息低聲道:“太后,這華妃……倒會拿皇上的舊情當護身符。”
“她心里亮堂著呢。”太后重新捻起佛珠,木珠相撞的悶響在殿內散開,像落雪壓著枯枝,“沒了年家做靠山,她手里攥著的不過是皇上那點愧疚罷了。可這后宮的規矩,總得有人記著,不能讓這點舊情,真成了她放肆的由頭。”
燭火搖了搖,將太后的影子投在墻上,忽明忽暗,像這深宮里扯不清的繩,纏來繞去,剪不斷,理還亂。而走出壽康宮的年世蘭,抬手理了理鬢邊的步搖,風卷著她的披風角,像扯著面艷色的旗。她心里清楚,如今能依仗的只剩皇上那點念舊的情分,可只要這點情分還在,就夠她在這宮里再撐些時日。這條路再難,她年世蘭也得走下去。
咸福宮的窗紗蒙著層淺灰,日頭濾過來,在青磚地上織出細碎的銀網,像誰失手撒了半捧碎星子。敬妃正就著這光清點茶餅,錫罐開蓋的輕響里,殿外忽然飄進句高唱:華妃娘娘到——
她手里的茶則落回罐底,碎茶末簌簌揚起,倒像是她此刻亂了的心跳,浮浮沉沉落不下來。敬妃猛地抬頭,鬢邊銀釵晃了晃——年世蘭自打入宮,眼里何曾有過咸福宮這等素凈地?莫不是檐角的風把人吹錯了地方?
簾布被人從外掀開,一股馥郁的熏香涌進來,與殿內淡淡的龍井味撞在一處,像烈火烹了清茶,燙得人鼻尖發緊。年世蘭金繡鸞鳥披風的邊角掃過門檻,留下道轉瞬即逝的艷色,比殿角那盆秋海棠還要灼眼。她沒看忙著起身的敬妃,徑直坐上首紫檀椅,指尖無意識地敲著桌面,目光落在墻上那幅墨竹圖上,像是在數竹葉的紋路,又像是在掂量什么壓在心底的事。
娘娘大駕,倒是稀客。敬妃定了定神,親手斟了杯雨前龍井,白瓷杯沿凝著層薄汽,氤氳了她眼底的詫異。她垂著眼,余光瞥見年世蘭鬢邊那支累絲嵌寶鳳凰步搖——赤金的翅尾上,米粒大的珍珠正隨著她的呼吸輕輕晃,那是去年秋狝時皇上親賞的,宮里獨一份的風光,亮得人不敢直視,偏又帶著刺。
年世蘭沒接茶,反從袖中摸出張折得齊整的宣紙,隔著桌案推過來。紙頁邊緣有些發毛,像是揣了許久,被體溫焐得發潮。看看。她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推拒的勁,像冬日里冰面下的暗流,看著平靜,底下全是湍急的漩渦。
敬妃指尖剛觸到紙,就覺出上面的字是太醫院的筆跡——當歸、菟絲子、紫河車……一味味都是溫補調經的藥,像是捧著團暖烘烘的希望。她捏著紙的手猛地收緊,紙角被攥出幾道深痕,像被指甲刻上去的:這是……
能讓肚子鼓起來的方子。年世蘭端起那杯龍井,卻沒喝,就著熱氣吹了吹,目光落在杯底打轉的茶葉上,像在看一場無聲的戲。太醫院老祖宗傳下來的,據說靈驗得很,多少盼子不得的女人,靠它圓了夢。
敬妃抬眼時,眉峰擰成個結。她知道年世蘭這些年有多盼孩子,翊坤宮佛堂的香爐里,求子香就沒斷過,連新來的小太監都知道,華妃娘娘最恨旁人在她面前提二字,誰提了,準沒好果子吃。既是好東西,娘娘留著自個兒用便是,何苦……
我留著?年世蘭忽然笑了,笑聲里裹著點說不出的苦澀,像含了口沒化透的黃連,咽不下,吐不出。她抬手摘下鬢邊那支鳳凰步搖,金翠碰撞的脆響在靜殿里格外清,清得刺耳。馮若昭,你當我這些年為什么沒懷上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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