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側福晉。”浣碧站起身行禮,手里仍攥著賬冊,“并非浣碧較勁,只是賬目干系重大,若有疏漏,怕連累了側福晉。”
孟靜嫻走到她身前,目光落在賬冊上,又掃過她的臉,語氣軟了些卻帶著勁:“妹妹是王爺先納進門的,我原該敬妹妹幾分。只是我既入了府,總得知府里的進項出項才安心。王爺在外操勞,內宅的事,我替他擔著,也是應當的。”她頓了頓,眼尾微微一挑,“妹妹若是覺得委屈,不妨去問問王爺?看王爺是愿讓我管著,還是繼續勞煩妹妹。”
浣碧喉頭一哽——她怎敢去問?王爺心里本就沒她,去了也只是自取其辱。可讓她就這么松手,又實在不甘。
沒等她再開口,孟靜嫻已輕輕抽走了賬冊,指尖擦過她的手背,帶著點涼:“妹妹放心,我不會虧待你的。”
張嬤嬤跟著孟靜嫻出去時,腳步輕快。浣碧站在原地,望著空蕩蕩的手,掌心被指甲掐出了幾道印子。傍晚見王爺回來,孟靜嫻正端著湯羹陪在一旁說話,她站在院外,終究沒敢上前。風卷著榆葉梅的花瓣又落了一地,像沒人撿的碎淚——她這才懂,這府里的地,原就不是她的。
孟靜嫻入府第一個月的初一,府里按規矩擺了內宅小宴。說是讓她和浣碧認認各院管事,實則誰都明白,這是孟靜嫻頭回以側福晉的身份立規矩。那時剛入春,廊下的玉蘭花剛鼓出青嫩的骨朵,風刮過檐角,還帶著點冬末的涼。
浣碧來得早,揀了下首偏位坐了。手里端著茶盞,指尖無意識地蹭著盞沿的青花紋路,眼尾卻瞥見孟靜嫻的陪房張嬤嬤,正往主位旁的小幾上擺一套晴水藍茶器。那茶器她認得,正是果郡王前幾日從江南帶回來的,特意讓小允子送進她院,只說“嬛兒從前喜歡這類素凈物件,你且收著用”。浣碧心里透亮,這是看在長姐面子上多給的體面,她日日擺在院里博古架最顯眼的地方,連拂塵都要親自擦。
孟靜嫻款步進來時,浣碧正盯著那茶器出神。孟靜嫻落了座,眼角余光掃過茶器,笑意溫溫地開口:“妹妹瞧這茶器?前兒王爺說這晴水藍釉難得,我瞧著顏色正,便先拿來用了——左右妹妹住得近,用完讓嬤嬤給你送回去便是。反正也不是什么要緊物件。”
浣碧指尖一頓,抬眼時臉上已堆了笑:“側福晉喜歡便用,妾實不敢隨意!”話雖這么說,心里卻像被針尖輕輕扎了下。她知道這體面來得不易,孟靜嫻輕描淡寫一句“不是要緊物”,倒像把這點沾著長姐情分的體面,輕賤得不值一提。
宴席上孟靜嫻沒提管事的事,反倒先問起浣碧:“聽說妹妹從前在甄貴人身邊當差?甄貴人是宮里有名的有才情,妹妹跟著,想必也沾了些文氣,懂些詩詞?”
浣碧垂了眸,指尖捻著帕子:“不過是跟著瞧過幾眼,算不得懂。”
“妹妹太謙虛了。”孟靜嫻執起茶盞,指尖在盞沿慢悠悠劃了圈,“前兒我去書房給王爺送點心,見桌上放著幅字,寫的是‘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字跡娟秀,倒不像王爺的筆力,原是妹妹寫的?”
浣碧心猛地一跳,帕子險些從手里滑出去。那是前幾日她整理書房,見王爺對著這句詩發怔,桌上還放著長姐從前的詩稿,一時糊涂就照著寫了半幅,寫完又怕王爺瞧見多心,揉了要扔,偏又沒舍得,只藏在書箱最底下——怎么會到了孟靜嫻眼里?她攥緊帕子,聲音低了些:“胡亂寫的,污了側福晉的眼。”
“寫得好呢。”孟靜嫻放下茶盞,聲音輕得像檐角落的雪,“只是這句詩……太癡情了。王爺心里本就裝著事,妹妹往后少寫這些才好,免得勾得他也心緒不寧。”
這話軟乎乎的,卻帶著刺。浣碧聽得明白——是說她身份不配,還敢揣著不該有的心思。她剛要開口分辯,卻見孟靜嫻端起茶盞要遞過來:“妹妹嘗嘗這銀毫茉莉,是我父親從京郊茶園采的新茶,王爺說合你口味。”
茶盞遞到半空,孟靜嫻手腕忽的一斜,“哎呀”一聲輕呼,半盞茶水“嘩啦”潑在浣碧衣襟上。熱水浸著綢緞貼在身上,燙得浣碧猛地一縮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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