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養心殿時,風里的暖意像是淡了,吹在臉上竟有些涼。允禮抬頭望了望湛藍的天,晃得人眼暈——原以為納了浣碧為侍妾能擋去些麻煩,沒成想,該來的還是躲不過。這府里,怕是又要添一層愁緒了。
孟靜嫻入府那日,果郡王府里掛起了簇新的紅綢,吹吹打打的喜樂聲響徹了半條街,比當初浣碧進門時熱鬧了十倍不止。沛國公府送嫁的隊伍排了長隊,箱籠器物一路抬進來,描金的、嵌玉的,亮晃晃的晃人眼,連府門前的石獅子都系上了紅綢。
前廳里賓客滿座,杯盞相碰的聲響混著笑語傳得老遠,可內宅深處的偏院,卻靜得能聽見檐下麻雀撲棱翅膀的聲兒。浣碧坐在窗前,手里捏著塊沒繡完的帕子,針腳戳歪了好幾處也沒察覺,針尖扎在指腹上,麻了一下才反應過來。
她終究是把管家的鑰匙交了出去。昨日孟靜嫻的陪房來取時,臉上帶著客氣卻疏離的笑,接過鑰匙時指尖都沒碰著她的手,那模樣,像在拿本就該屬于自己的東西。她沒爭,也沒鬧,只把那串沉甸甸的鑰匙遞過去,指尖涼得像沾了晨露。
更讓她堵心的是傍晚時分,王爺從宴席上回來,沒先到她這院,徑直去了孟靜嫻的“靜思院”。她站在廊下,遠遠看見那院的燈亮著,窗紙上映出兩道并肩的影子,一坐一站,雖看不清動作,卻足夠刺心——原以為哪怕得不了真心,至少能占個“唯一”,如今倒好,連這僅有的名分體面,也要分一半給別人。
院里的榆葉梅開了幾朵,粉嫩嫩的,被晚風一吹輕輕晃。浣碧抬手按了按心口,那里悶得發疼。想起剛入府時王爺那句“內宅交由你照看”,只覺得像個笑話。這府里的熱鬧遲早是孟靜嫻的,王爺的目光也落向了別處,她守著這空蕩蕩的偏院,倒像個多余的人。
正怔著,貼身的小丫鬟擇瀾端了碗蓮子羹進來:“主子,趁熱喝些吧。”
浣碧擺擺手,聲音啞得厲害:“擱著吧。”
擇瀾看她臉色不好,猶豫著勸:“主子別太往心里去,嫻側福晉剛進門,王爺去應酬也是應當的。”
“應酬?”浣碧低低笑了聲,笑聲里裹著澀,“怕是應酬著應酬著,就忘了還有我這么個人了。”
她轉回頭,望著窗紙上自己孤零零的影子,忽然抓起桌上的帕子狠狠攥在手里——那帕子上繡的鴛鴦交頸才繡了半朵,針腳歪歪扭扭的,如今看來,竟像是在嘲諷她的癡心妄想。
孟靜嫻入府不過半月,內宅的風波就悄無聲息地起了。
這日晌午,浣碧正照著從前的規矩,讓人把各院的月例銀子兌了成色,分門別類理清楚,剛要讓人送去賬房,孟靜嫻的陪房張嬤嬤就掀簾進來了。張嬤嬤穿著件簇新的寶藍比甲,頭發梳得一絲不茍,進門就揚聲道:“浣碧姑娘,我們側福晉讓奴婢來取這個月的賬冊。”
浣碧捏著賬冊的手頓了頓,抬眼道:“張嬤嬤稍等,賬冊我還沒核完,等傍晚核清了,親自給側福晉送過去便是。”
“姑娘這話說的。”張嬤嬤嘴角扯出抹笑,笑意卻沒到眼底,“側福晉是正經的側福晉,管著府里的賬本是應當的。姑娘先前管著,不過是王爺體恤,如今正主來了,哪有再勞煩姑娘的道理?”說著就往前邁了一步,伸手要接。
浣碧往回一收,賬冊磕在桌沿上,發出聲輕響。“嬤嬤這話差了。”她壓著心頭的氣,“王爺既讓我照看內宅,賬目自然該我核完。側福晉若不放心,等我送過去時,咱們一同核便是。”
正僵著,孟靜嫻竟親自來了。她穿一身沉綠色繡蘭紋的褙子,發髻梳得齊整大方,她本是沛國公府特意培養的大家閨秀,來日不是要做妃妾便是王妃。她走進來便輕聲道:“妹妹這是做什么?不過是取個賬冊,怎還和張嬤嬤較上勁了?都是府里的人,別傷了和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