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執茶盞的手指漫不經心地摩挲著盞沿,茶霧氤氳中,聲音慢悠悠浸出來:“皇上息怒,端妃許是有苦衷,且讓她靜思己過。只是往后宮里物件分發,倒要多經幾道眼了。”
眾人屈膝送駕的窸窣聲里,端妃像被釘在原地,望著皇帝龍袍掃過門檻的殘影,喉間腥甜猛地翻涌上來。侍女攥著她的衣袖急顫:“小主,回吧,留得青山……”
被半架著挪步,經過曹琴默身側時,端妃忽然定住。懷中小小的溫宜不知何時止了哭,烏溜溜的眼珠正對著她,頸間金項圈在燭火里泛著冷光。上月曹琴默攜溫宜來,臨走時笑著擰那項圈:“松了些,臣妾替溫宜緊一緊。”那時她正核賬本,只“嗯”了一聲——原來網是那時收的口。
風雪卷進廊下,鬢邊素銀簪子冰得刺骨。年世蘭立在暖閣門口,見她望來,唇角勾起一抹淡如薄霧的笑,微微頷首。暖閣內,皇后指尖撫過項圈上的雙鴛交頸紋,對嬤嬤低語:“這手藝倒像蘇州路數,細查。”語氣平得像結了冰的湖面,辨不出是要翻案,還是要把水攪得更渾。
延慶殿門“吱呀”合上,端妃聽得見自己心裂開的脆響。窗外紅梅被雪壓得彎折,像極了她再難挺直的脊梁。那金項圈,終究成了勒頸的繩,遞繩的手,一只疊著一只。
夜漏敲過二響,曹琴默在偏殿踱步,燭火將她影子投在墻上,忽大忽小,活像只蓄勢的獸。溫宜已睡熟,頸間項圈早解下擱在妝奩里,雙鴛紋在燈下泛著幽光。心腹嬤嬤捧著描金盒,里面鶴頂紅細如塵,像碾碎的陳年胭脂。
“端妃在里頭待了多久?”曹琴默的聲音壓在齒間。
“兩個時辰了,滴水未沾,只對著窗欞看雪。”嬤嬤答得低眉順眼。
曹琴默冷笑,指尖刮過妝奩邊緣:“這宮里,哪有安穩看雪的福氣。”她從匣中拈出支素銀梅花簪——正是端妃日日插在鬢邊的那支,“放去窗臺上,半截露在雪地里,要像自縊時慌得抓不住,掙斷的模樣。”
嬤嬤遲疑:“萬一……”
“破綻?”曹琴默眼尾挑出厲色,“明兒她‘畏罪自縊’的消息傳開,誰會盯著一根斷簪細究?皇上厭了她,皇后盼著少個礙眼的,年世蘭更是等不及——咱們不過順水推舟。”她頓了頓,又道,“去御膳房傳碗參湯,就說是皇后特賜,用延慶殿的白瓷碗,湯要燙,半點痕跡不能留。”
嬤嬤剛提食盒出門,敬妃已帶著如意踏雪而來。宴席散后她坐立難安,總覺端妃這事透著邪。繞到延慶殿外,見門口兩個老太監縮著脖子打盹,眼皮都快粘在一塊兒,心沉得像墜了冰。
“小主,這時候沾邊,怕是引火燒身。”如意裹緊了披風。
敬妃搖頭,掌心暖爐早涼透:“她?踩死只螞蟻都要念半天往生咒,怎會藏麝香害溫宜?”行至角門,正撞見曹琴默的嬤嬤,食盒在手里晃得急促,見了她慌忙矮身。
“深更半夜,給誰送東西?”敬妃的目光釘在食盒上。
嬤嬤僵著笑:“皇后娘娘賞的參湯,給端妃小主暖身子。”
“皇后倒體恤。”敬妃伸手要揭盒蓋,“我正好渴了,借碗暖暖?”
嬤嬤臉霎時白了,死死按住盒蓋:“特賜的,奴才不敢……”話未說完,食盒里“哐當”一聲輕響,像碗沿撞在盒壁上,悶得發慌。
敬妃心頭一緊,剛要追問,巡邏禁衛軍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嬤嬤趁機福身:“湯要涼了,奴才先進去了。”不等應答,推門便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