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稟陛下。”雖然李乾順還只有十三歲,嵬名阿埋還是不敢小瞧,想探探他的口風,“貝中撒辰以下犯上,大逆不道,理應立即起兵討伐!”
李乾順從聽到此消息的第一刻起,就一直安靜地坐在那里沒有明顯的反應,此刻聽到這句話后,才輕輕聲問道:“那母后的安危,你們是如何考慮的?”
妹勒都逋在一旁急道:“就是啊,太后還在他手里,為何就要草率出兵?這貝中撒辰又沒有明確要造反,他不是打著‘清君側’的招牌嗎?不如就先應了他的說法,反正兀卒也已經年紀大了,先正式宣布親政,然后再命令他帶太后過來聽宣。到時候,他是忠是奸,不就一清二楚了嗎?”
妹勒都逋口中所說的“兀卒”,是當年李元昊稱帝之后的自稱,是黨項語中“青天子”的意義。此后,凡是其子孫,但凡有再興元昊之志者,皆會再以“兀卒”自稱,而大臣若有再提此稱呼者,也多有激勵國主要有振興之意。
果然,李乾順年輕的臉龐上露出了一絲不易覺察的興奮,又轉瞬恢復了平靜,問道:“那么對這貝中撒辰,又如何處置呢?是賞?還是罰?”
妹勒都逋直接說道:“可以先行承諾他有賞,待太后平安歸來,再另行處罰不就好了?”
“哼!你能想到了,貝中撒辰他能想不到?”嵬名阿埋很看不起妹勒都逋,“別說他未必相信你的假意賞賜,他若仿照那漢人之習,提出要陛下賜予免死金牌將會如何?你是想讓陛下一旦親政,就要做一個無信無義之君么?”
“那你說怎么辦?”妹勒都逋被說了一通,有點惱怒。
“老臣以為,太后此行縱有過失,也不容他貝中撒辰說三道四。”嵬名阿埋轉身面對李乾順道,“臣請陛下立即下旨,勒令貝中撒辰立即釋放太后,自行前來聽候發落。”
“他若不聽呢?”
“立即發兵平叛!”
“你這是拿太后的性命冒險!”
“陛下既已親政,太后因此冒些風險又能如何呢?”嵬名阿埋最后這一句,卻已經把話說得再明白不過了,他在明確支持李乾順親政的同時,同時暗示,如果國主已經親了政,那么梁太后如果不能回來,反而會是一件更好的結果。
而妹勒都逋一時間詫異地都合不上嘴。
“你們且退下,讓朕細細地考慮一下!”李乾順猶豫著說道。
“陛下!”
“兀卒!”
幾個大臣還想再勸說什么,李乾順卻難得地惱怒了:“不是說要由朕親政了么?”
嵬名阿埋與妹勒都逋只能無奈地退下。
此時坐鎮北營的貝中撒辰與秦剛,自然會預判到有可能出現的這些可能,肯定不會坐以待斃,而是在通過給各個部隊遞送檄文的時候,十分小心地與他們建立起了一定的聯系。
這里面,梁太后的死黨嵬保沒、結訛遇反應激烈,立即扣押了前來送信的使者,直接威脅貝中撒辰要立即投降、并釋放梁太后。
秦剛就讓貝中撒辰不要客氣,讓人遞去了消息,若一個時辰內不放回他的使者,就斬殺梁太后身邊的一名女侍報復。如此一來,嵬保沒等也只得無奈地放人。
而有許多早就對小梁太后不滿的黨項老貴族,內心早就對這次勞師動眾且一無所獲的出征而不滿,他們則有條件地表示贊賞貝中撒辰的行動,并在紛紛表態要支持李乾順親政的基礎上,希望能對貝中撒辰進行一定的獎賞與安撫。
而一直就想趁機撈取權勢的黨項貴族新勢力,就如嵬名阿埋的想法一樣,他們雖然同樣是支持李乾順親政,但卻希望以討伐貳臣之名,一舉鏟滅貝中撒辰,同時也可在亂軍中趨勢徹底除掉梁太后,以絕后患,這樣,便可借此良機,促成他們這群少壯派的上位。
李乾順之所以猶豫,并非不愿親政。其實在其母親梁氏的壓制下,他內心深處親政的念頭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但是自小就極聰慧的他,其實也能想通手下眾人的不同特點與作用:
妹勒都逋的頭腦簡單,忠心可嘉,但不足以憑靠。
嵬名阿埋的思路果斷徹底,既可鎮壓貝中撒辰這樣的大逆不道之行為,又可以借機除去他的母后回來還可能重新掌權的所有可能性。
但問題是,這樣子做了,他李乾順會不會從母親的傀儡變成嵬名阿埋的傀儡?
要是這樣的話,其實可能還比不上對于自己母親的信任感了。至少母親最多到了百年之后,還是會把權利還給他的。而若是讓少數的貴族權臣掌握了主動……
李乾順需要等更多的人表態,以確信自己能夠真正掌握權力。
在這過程之中,西夏大軍逐漸開始分裂成對貝中撒辰行為贊成與反對的兩大派,而反對的人中也繼續分裂成支持太后回來重新執政的與支持乾順親政的兩類。而這三撥人之間,更是誰也說服不了誰。
于是駐扎軍營之間,貝中撒辰的這一支,在四股勢力中雖然最弱,卻因為手握小梁太后這樣的一張王牌,誰也不敢來動他。倒是另外三撥之間,時不時就會有些小的沖突摩擦。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而最終的沖突又隨著后方糧倉被焚、軍中軍糧告急的矛盾而不斷激化。
這一天,幾個少壯派掌權的部族突襲了后黨一派的嵬保沒和結訛遇的部隊,并搶走了他們的存糧。
這些天里,反倒是金明寨的守軍,先是對寨外無邊無際、越來越多的西夏兵倒吸涼氣、甚至開始有了一點點的絕望。只是到了后來,卻發現他們非但沒有進攻金明寨的打算,反倒是在自己人之間,時不時地便會產生幾次的相關沖突。
于是乎,有的士兵甚至紛紛搬起小板凳在城墻之上看熱鬧。
這天,秦剛與貝中撒辰接到了李乾順大營中傳來的口信,要求雙方派出可全權處理局面的代表,當夜三更時分,在北營與東營交界處的一處山岡秘密見面。
“可全權處理局面的代表”,這個提法十分地有意思,它便意味著李乾順認為,在北營的中軍之中,真正能夠全權處理局面的人,未必就是貝中撒辰。
當然,秦剛他們也在想,作為西夏方面,到底誰能夠成為“可全權處理局面的代表”呢?
當晚,暫且平靜數日的金明寨外,夜色濃重,秦剛與貝中撒辰一起,再帶了四名貼身近衛兵,按照口信中“不超過六人”的約定,在山岡下靜候。
很快對面也迅速地來了六騎黑影,在大約半箭之地處停了下來,然后其中緩緩地走出來一匹馬,馬上的身形似乎有點單薄。
秦剛心中一動,催動了身下的座騎,也獨自一人靠了上去。
兩匹馬走到了相互講話既可聽清,又不必擔心身后人聽到的距離。不過因為對方的馬上之人披著厚厚的黑色斗篷,而他所在的那個方向恰巧又背著月光,根本就看不清里面的臉龐。
不過秦剛卻在馬上落落大方地一抱拳道:“在下大宋承議郎、知保安軍秦剛,有幸在此能夠得見殿下!”
對方聽了后,明顯一愣,然后便緩緩地除下了斗篷的帽子,露出了一張略顯清秀與稚嫩的臉龐——來者果然就是西夏國國主李乾順。
西夏國主雖然對內稱帝,但卻在對外外交環境中分別對宋朝與遼朝稱臣,對于大宋來說,他這國主的地位大約等同于大宋的郡王及國公,所以秦剛便稱其為殿下。
“本王就知這貝中撒辰的背后一定會有高人指點,只是沒有想到竟然會是我傾慕已久的高郵秦郎秦徐之。”李乾順的漢語極其優秀,一點也聽不出其他黨項人的那種生硬味。
“哦?重了吧?”秦剛倒也有點不自信地笑笑,“區區賤名,居然能入得了殿下之耳。”
“哪里重了。秦郎之《少年華夏說》也由我大夏士子傳入宮中,本王聞之而喜之,喜之而記之、記之而嚼之,也是從中能夠體會出我大白高國的少年之重任,其中受教良多啊!”
秦剛這才啞然失笑,想來西夏的這位少年國主,同樣也是自三歲之始,就仰息于其母后的高壓專權之下。自懂事起,自然便極度渴望著自己的宏圖抱負在某一天能夠得以施展,這一點倒也是與當年東京宮中的那位少年天子頗有相似之處。
“殿下少年英主,胸中自有江山偉業。而秦剛身為大宋臣子,卻以平定天下,安民立業為終身抱負。此兩件事,看似相互沖突,卻又有可商談之處。因為這打仗嘛,本來就是要談談再打打、打打再談談么?殿下您說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