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到了那兒,你就只是陸明興,一個得從底層做起的普通職員,
不是陸家的長孫,更不是什么天生該站在高位的人。
印尼的太陽烈得很,工廠車間的機油味能鉆進骨頭縫里,跟你在總公司坐辦公室看報表完全是兩回事。
供應鏈上的雜事,小到工人排班的糾紛,大到原材料斷供的危機,樁樁件件都得你自己扛。
沒人會因為你姓陸就讓著你,那邊的老員工都是跟著我從泥潭里摸爬滾打出來的,只認本事不認身份。”
陸炎藝看著他捏緊文件的手,指節泛白,倒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她直起身,月光在肩頭碎成一片銀斑,語氣淡了些,卻更見真章:“那邊的負責人姓周,是跟我打了十年交道的老骨頭,
脾氣硬得像鋼板,眼里也揉不得沙子。你去了,他不會給你半分情面,該罵就罵,該罰就罰,別想著找我訴苦我聽不見。”
陸明興喉結動了動,低聲應:“我知道。”
“知道就好。”她轉身往門口走,手搭在門把上時又頓住,“印尼的雨季長,蚊子能把人抬走,記得帶夠驅蚊水。
還有,少穿你那些西裝革履,車間里的機器不認牌子,沾了機油洗都洗不掉。
也不必和這個家的其他人交待你的去處,學校那邊,我會幫你打好招呼實習也算績點,畢業沒問題。”
話說得直白,甚至帶點刻薄,陸明興卻莫名聽出點別的意思。
他抬頭時,陸炎藝已經拉開了門,走廊的燈光在她身后拉出細長的影子。
“姑姑。”他突然叫住她。
陸炎藝回頭,眉梢微挑。
“當年……你是不是也這樣過來的?”他問得有些遲疑,想起小時候偶爾聽家里長輩閑聊,
說小姑離婚后,為了回來這個家,為了陸明舟兩兄妹能有倚仗,被爺爺扔到東南亞開拓新市場,母子分離,三年沒回過一次家。
她沉默片刻,嘴角似有若無地勾了下,沒承認也沒否認:“路是自己走的,照著別人的腳印去沒用。”
林云英看著小姑挺直的背影,忽然覺得眼眶發酸。
這些年她總覺得小姑冷硬刻薄,是恨極了他們,卻沒想在這種時候,她竟能把明興護得這樣周全。
當年的債是丈夫欠的,小姑沒遷怒孩子,甚至在他落難時還想著鋪路,這份克制,比任何噓寒問暖都更讓她無地自容。
“炎藝……”她試探著開口,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謝謝你。”
陸炎藝沒回頭,只是走了出去。走廊的光線涌進來,在她身后拉出長長的影子。“不用謝。”
她的聲音飄進來,帶著點若有似無的疲憊,“我是陸家人,護著陸家的孩子,也就是護著這個家。”
門輕輕合上,將客廳重新鎖進寂靜里。
林云英走過來,想替他理理皺了的衣領,手伸到一半又縮回去,
只低聲說:“去就去吧,外頭清凈,也好過在這兒提心吊膽。印尼……我去給你查查天氣,看看該帶些什么衣裳。”
陸明萱湊過來,仰著臉看他手里的文件:“哥,一定要你好好的,等放假了我去找你,家里有我,放心吧。”
陸明興看著妹妹眼里的光,又低頭看那份印著“印尼子公司”的文件,
手心的疼意還在,心里那團亂麻卻像是被人用手一點點捋順了。
“明萱,我們還欠陸明舟兄妹一句對不起,他們可能不會原諒,但我們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