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三點的老陳茶館后院,錄音棚的老式銅座臺燈還亮著。燈泡外面裹著層磨砂玻璃,燈光透過玻璃灑下來,在桌上投下圈毛茸茸的光暈,把紫藤花架的影子拉得老長,像在地上畫了幅歪歪扭扭的藤蔓畫。幾片淡紫色的紫藤花瓣被夜風卷進來,落在錄音區的小桌上,剛好壓在成彥攥著的歌詞紙邊緣,像想把紙上尖銳的詞悄悄蓋住。
成彥趴在桌上,手肘撐著皺巴巴的歌詞紙,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指甲在“傷口”兩個字旁邊掐出淺淺的印子,像要把這兩個字刻進紙里。紙頁上的墨跡暈開了一小片,是她剛才圈畫時太急,紅筆尖蹭到了未干的墨,像傷口滲出來的血。桌角的粗瓷杯里,陳皮茶涼得透透的,水面浮著層淡褐色的茶膜,杯壁上還沾著圈淺淺的茶漬——是老周臨走前泡的,他當時還笑著說“熬夜討論得喝點東西墊著,不然你們倆爭到天亮,嗓子該冒煙了”。
顧懷安坐在對面的深棕色木椅上,椅子腿在地板上輕輕蹭了下,發出“吱呀”的輕響。他手里捏著支hb鉛筆,筆尖在樂譜上反復點著“傷口”對應的旋律線,眉頭皺成個“川”字,連額前的碎發都跟著往下垂,遮住了一點眼睛。他把“傷口”劃掉,旁邊寫了“疤痕”,筆尖頓了頓,又覺得不對,用橡皮擦了個黑印子,重寫“痕跡”,最后還是把筆往桌上一扔,嘆了口氣:“還是不對——‘痕跡’太輕,像風吹過沒留下印子,襯不出林墨的疼;‘疤痕’太舊,像愈合了好幾年,可林墨的疼是現在進行時;‘傷口’又太扎,副歌是整首歌的記憶點,太尖銳容易讓聽眾跳戲,上次給《江楓渡》做ost,有句‘思念像針戳’,歌手嫌‘戳’字太扎,想改成‘繞’,我跟他磨了三小時,最后在‘戳’后面加了個笛子的顫音,像針戳到棉花上,既留了痛感,又沒那么扎心——結果那首歌播放量比預期高30%,評論里說‘疼得剛好,能共情’。”
他從口袋里掏出手機,手指在屏幕上劃了兩下,點開個藍色的excel表格,表格里密密麻麻列著去年各影視ost的播放數據:“你看這個,《星光里的海》有句‘刀扎在心上’,播放量比同專輯其他歌低20%,評論里全是‘太扎心,不敢聽第二遍’,影視歌曲不是只給懂角色的人聽,還要讓普通聽眾能接得住,不然再貼角色,沒人聽也沒用——這是行業里的‘歌詞平衡術’,不是所有真實都要赤裸裸擺出來,得留口氣,像你拍哭戲時,王阿姨會給你補點腮紅,不是遮掉哭痕,是讓氣色看起來沒那么差,觀眾看著也舒服。”
成彥把歌詞紙往自己這邊拉了拉,手指輕輕拂過“傷口”兩個字,把壓在上面的紫藤花瓣撥到一邊:“可林墨的疼不需要‘留口氣’!拍‘林墨在拘留所摸傷口’的戲時,道具組做的傷口道具里加了溫感材料,我一摸,是涼的,像真的沒愈合,當時我就想,要是她的疼能像‘疤痕’一樣淡,她就不用在夜里抱著妹妹的照片偷偷哭了。”她抬頭看向顧懷安,眼睛里的紅血絲比拍夜戲時還明顯,眼尾有點泛紅,不是哭了,是急的,像怕別人不懂林墨的疼,“她在廢棄工廠躲追殺時,反派沒給她留口氣;她翻妹妹的舊檔案時,時間沒給她留口氣;現在唱她的歌,為什么要給聽眾留口氣?那些覺得‘扎心’的聽眾,只是沒經歷過‘疼到沒法留口氣’的日子,不是歌的錯——就像這杯涼陳皮茶,雖然不好喝,卻能讓人記住,要是加了糖,反而忘了它本來的味。”
她的聲音稍微提高了點,手里的歌詞紙被攥得更皺,紙邊都卷了起來,像被揉過的紙團展開。顧懷安剛想開口,就聽見控制室里傳來小夏迷迷糊糊的聲音:“姐……顧老師……你們別吵了……比我高考前跟我媽爭志愿還累……我媽讓我報師范,我想報編導,吵了三天,最后還是我贏了——不過你們這爭詞,比我爭志愿還兇。”
兩人轉頭看過去,小夏趴在控制室的桌子上,頭靠在胳膊上,頭發亂得像剛被貓抓過,嘴角還沾著點蛋黃餅干渣,手里的半塊餅干捏得快碎了,顯然沒睡踏實。她揉了揉眼睛,伸手把滑到鼻尖的眼鏡往上推了推,看清桌上的歌詞紙,突然坐直了:“我覺得‘傷口’好!上次我聽那個叫李瑤的流量歌手唱《戀愛日記》,全是‘甜到冒泡’‘心要化了’,我媽在旁邊說‘這歌聽著像喝了罐糖水,齁得慌’,還不如‘傷口還在淌血’——至少能讓人想起林墨蹲在雪地里找證據的樣子,雪花落在她頭發上,她卻顧不上拍,只顧著翻那些舊檔案,心里揪一下,比聽那些假甜的歌實在多了。”
小夏的話讓兩人都愣了下,顧懷安忍不住笑了,伸手拿起桌上的鉛筆,在“傷口”旁邊畫了個小小的問號,筆尖輕輕的,怕把紙戳破:“行,那我們再試試——你唱一遍‘傷口還在淌血’,我用‘動態緩沖’處理,在‘傷口’后面加個吉他滑音,從高音滑到中音,像疼過之后輕輕呼氣,再用鋼琴的中低音區墊在下面,像給詞鋪了層軟墊子,既突出‘傷口’的真實,又不讓聽眾覺得刺耳。”他走到調音臺旁,戴上黑色監聽耳機,手指在推子上輕輕點著,“這是錄音的冷知識,尖銳詞匯不用改,靠編曲‘裹一層’就行,像你拍雨戲時,王阿姨會在你戲服里貼暖寶寶,不是讓你不冷,是讓你冷得沒那么難受,既能拍真實的雨戲,又能扛住低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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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彥點點頭,起身走到錄音區,手指在麥克風支架上輕輕碰了碰,金屬的涼意讓她稍微平靜了點。顧懷安幫她戴上監聽耳機,調整了下耳罩的角度:“音量我調好了,伴奏里的吉他聲會比平時急一點,像林墨的心跳,你跟著感覺唱就行,不用刻意控制情緒。”
耳機里傳來伴奏的聲音,開頭的鋼琴聲像雪落在鐵皮上的輕響,到副歌時,吉他聲突然變得急促,成彥深吸一口氣,剛唱到“傷口”兩個字,就聽見后面跟著個輕輕的滑音,像風吹過傷口的疼,卻又沒那么尖銳。她的聲音里帶著點顫,不是緊張,是想起拍“林墨被張誠推在墻上”的戲,后背撞在鐵架上的鈍痛,手指在身側輕輕攥拳,像在抓住什么。唱完最后一個字,她摘下耳機,看向顧懷安,眼里帶著點期待,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耳機線:“這樣是不是既沒丟真實,又不讓人覺得扎心?”
顧懷安摘下耳機,嘴角帶著點笑意,眼里的糾結也散了:“比我想的還好!剛才的滑音剛好托住了‘傷口’的尖銳,像你拍對手戲時,周老抓著你的手腕,既用了勁,又沒真的弄疼你——這才是好的合作,不是誰贏誰輸,是一起把林墨的故事講圓了。”他拿起筆,在“傷口”旁邊畫了個小小的笑臉,“就這么定了,不改了!明天讓老周把上次拍夜戲時錄的風聲混進去,像傷口被風吹得輕輕發疼,更貼林墨的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