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憊如同附骨之疽,日夜侵蝕著沈微婉的精力與身體。那爐險些烤焦的窩頭,像一記響亮的警鐘,重重敲在她幾乎被勞累麻痹的心上。她不能再這樣下去了。硬撐的結果,可能是徹底的垮掉,以及好不容易掙來的這一切付諸東流。
“需要找個人搭把手”的念頭一旦生出,便如同春日的野草,在她心間頑強地蔓延開來,再也無法忽視。
可是,找誰呢?
這并非易事。雇人,意味著要分出一部分本就計算到骨子里的利潤。每一文錢都是她與安兒的口糧,是未來的種子,是抵御風險的根基,輕易動不得。再者,這人必須可靠、勤快,最重要的是,嘴巴要嚴,不能是那等偷奸耍滑、搬弄是非之徒。在這陌生的地方,她根基淺薄,識人不清,萬一引狼入室,后果不堪設想。
她一邊強打著精神應付生意,一邊在腦海里飛快地過濾著可能的人選。集市上相熟的攤販?不行,各有各的營生,且關系并未深厚到可以托付。破瓦村里的鄰居?大多非親非故,平日里點頭之交,深淺難測。
心思煩亂間,目光無意掃過攤位上那幾個針腳細密、填充扎實的粗布玩偶。這是李嫂家的孩子幫忙做的。看著那雖稚嫩卻透著認真的針腳,一個身影清晰地浮現在她的腦海中——李嫂!
如同迷霧中亮起一盞燈,沈微婉的心猛地動了一下。
李嫂。同是破瓦村的寡婦。她們相識于那場驚心動魄的抗洪救災,在泥濘和危難中,曾互相搭過一把手。洪水退去后,各自掙扎求生,雖同住一村,但因著都疲于奔命,交集并不算多。
但有些印象,是刻在骨子里的。
沈微婉清晰地記得,李嫂的丈夫是在洪水里沒的,留下她一個人拖著兩個半大的孩子,一個八九歲,一個才六七歲,日子過得比她還不如。她自己好歹還有幾分力氣和這點手藝,李嫂一個婦道人家,帶著兩個正是能吃能喝的年紀的男孩,那艱難可想而知。她曾遠遠見過李嫂帶著孩子在村外挖野菜,母子三人瘦得讓人心酸。
她也記得,去年秋收時,她地里那點可憐的莊稼眼看就要爛在地里,她拖著殘腿,拼了命也趕不及。是李嫂,一聲不吭地帶著她那兩個半大的孩子過來幫忙。雖然力量有限,但那份雪中送炭的情誼,沈微婉一直記著。那時她就知道,李嫂是個老實人,話不多,只知道埋頭干活,手腳也利落。
后來,她開始做布偶生意,試著分一點最簡單的活計給李嫂的孩子做,也是存了份幫襯的心。李嫂每次來取材料送成品,總是千恩萬謝,眼神里滿是感激和小心翼翼,從未有過半分挑剔或貪心。
為人老實,勤快肯干,知根知底,同是苦命人,懂得生活的艱難,定然也會珍惜做工的機會。而且她就住在同村,來往方便。
這幾個條件一一在李嫂身上浮現、吻合,沈微婉越想越覺得,若真要找人幫忙,李嫂似乎是眼下最合適的人選。
然而,決心并不容易下。
雇人,是要開工錢的。開多少合適?開多了,她負擔不起;開少了,對不起李嫂的辛苦,也顯得她刻薄。李嫂還有兩個孩子要照顧,她能抽出多少時間來幫忙?自己能放心將攤子上的哪些活計交給她?收錢找零這等關乎銀錢的事,暫時是絕不能假手于人的,那又讓她做什么?
一個個現實的問題接踵而來,讓她剛剛有些雀躍的心又沉靜下去,陷入了更深的權衡與算計。
她不再是那個只需感念人情、隨心而為的沈家小姐了。每一文錢的支出,都必須換來相應的價值,都必須經過精密的計算。這不僅僅是在幫襯李嫂,更是在為自己的生意尋找一個可靠的助力,一筆投資,必須慎重。
傍晚收攤回家,沈微婉顯得心事重重。她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刻開始忙碌,而是坐在那吱呀作響的破舊門檻上,望著院子里那一小片在晚風中瑟瑟搖曳的紫蘇出神。
安兒依偎在她身邊,小手玩著她粗糙的衣角,小聲問:“娘,你很累嗎?”
沈微婉回過神,摸了摸兒子枯黃的頭發,勉強笑了笑:“娘不累。”她頓了頓,似是自自語,又似是在對安兒說,“娘只是在想……或許,該請個人來幫幫我們了。”
“請人?”安兒睜大了眼睛,有些不解。
“嗯。”沈微婉的目光變得深遠,“請一個信得過的嬸子,娘就能多點時間陪安兒,做的窩頭也不會糊了。”
安兒似懂非懂,但聽到母親能多陪自己,眼睛里便露出了歡喜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