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點微弱的灶火余燼,在冰冷的石灶洞里掙扎著明滅了幾下,終于徹底熄滅,化作一縷若有似無的青煙,消散在死寂破敗的空氣里。最后一點暖意和光明,也隨之被無邊的黑暗與寒冷吞噬。
沈微婉幾乎是爬著,挪到那堆鋪著厚實枯草和破棉絮的“床鋪”邊。渾身的骨頭如同被拆散了架,每一寸肌肉都在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手臂沉重得抬不起來,仿佛灌滿了冰冷的鉛水,每一次細微的挪動都牽扯著肩背撕裂般的酸痛。腰腹更像是被無數根燒紅的鋼針反復穿刺,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內臟深處的鈍痛。
最難以忍受的是那雙腳。白日里在冰冷的凍土、碎石、荊棘中跋涉、蹬踏、支撐,早已將腳底的凍瘡傷口反復撕裂、碾壓。此刻脫離了冰冷的刺激,那累積了一整天的、深入骨髓的劇痛如同蘇醒的毒蛇,瘋狂地噬咬起來!火燒火燎的灼痛混合著被無數細針攢刺的銳痛,從腳底直沖天靈蓋,讓她渾身抑制不住地痙攣,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她癱倒在枯草堆上,身體因劇痛而蜷縮成一團,如同被煮熟的蝦米。冰冷的空氣如同無數把細小的冰刀,切割著她裸露在破衣外的皮膚。疲憊如同冰冷沉重的鉛云,沉沉地壓下來,幾乎要將她徹底碾碎、壓入這骯臟冰冷的泥地深處。
然而,意識卻在這極致的疲憊和劇痛中,異常清醒,如同被冰水反復澆淋。
她僵硬地、極其緩慢地側過頭。
借著破屋頂巨大窟窿漏下的、慘淡冰冷的月光,她看到了安兒。
孩子蜷縮在她身邊,小小的身體裹在過于寬大的破棉襖里,只露出一張蒼白清瘦的小臉。月光勾勒出他尖削的下巴輪廓,眼窩深陷,長長的睫毛在毫無血色的臉頰上投下兩小片脆弱的陰影。呼吸微弱而均勻,帶著病弱的灼熱氣息拂過她同樣冰冷的手臂。
那清瘦的、毫無防備的睡顏,如同一把最鋒利的冰錐,瞬間刺穿了沈微婉早已被疲憊和劇痛麻木的神經!
白日里的一切,如同決堤的洪水,猛地沖垮了她強行筑起的堤壩!
墾荒時鋤頭砸在凍土上那震裂虎口的劇痛!
血泡破裂、泥土嵌入嫩肉時鉆心的折磨!
腳底被碎石一次次扎穿、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的酷刑!
老楊頭刻薄如刀、充滿鄙夷的審視和呵斥!
那兩捧如同剜心般送出去的、最后的保命糙米!
寒流來襲,眼睜睜看著嫩苗凍斃時那滅頂的絕望!
還有此刻,安兒這蒼白清瘦、仿佛輕輕一碰就會碎裂的小臉!
巨大的委屈和深不見底的疲憊,如同冰冷的、帶著倒刺的藤蔓,瞬間纏繞住她的心臟,狠狠勒緊!勒得她幾乎窒息!一股酸澀灼熱的洪流,猛地沖上她的眼眶,洶涌地想要決堤而出!
“嗚……”一聲壓抑不住的、帶著濃重哭腔的嗚咽,如同受傷小獸的悲鳴,就要沖破她緊咬的牙關!
就在聲音即將溢出的剎那!
安兒在睡夢中似乎被什么驚擾,小小的眉頭極其輕微地蹙了一下,發出一聲細若蚊蚋的、帶著不安的哼唧。
這聲細微的哼唧,如同最凌厲的鞭子,狠狠抽打在沈微婉瀕臨崩潰的神經上!
不能哭!
不能吵醒安兒!
這個念頭帶著一種近乎本能的、強大的力量,瞬間壓倒了所有翻騰的情緒!她猛地張開嘴,不是讓哭聲宣泄,而是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狠狠咬了下去!
咬住的不是空氣,而是她下意識扯到嘴邊的一角破布——那是她單薄破爛衣襟的邊緣,沾滿了泥污、汗漬和早已干涸發黑的血跡。
粗糙、骯臟、帶著濃重土腥和汗餿味的布料,瞬間塞滿了她的口腔!布料上堅硬的顆粒硌著她的牙齦和舌頭,濃重的異味直沖鼻腔,帶來強烈的惡心感。但她不管不顧,只是死死地、用盡全身力氣地咬住!牙齒深深陷入那粗糙的纖維里,牙齦被硌得生疼,下頜骨因過-->>度用力而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呃……唔……”所有洶涌的悲鳴、痛苦的嗚咽、絕望的嘶喊,都被這團骯臟的破布死死堵在了喉嚨深處!只剩下沉悶的、被布料阻隔的、如同野獸被困在鐵籠里掙扎般的、斷斷續續的悶哼和抽氣聲!
淚水,再也無法抑制!
如同開了閘的熔巖,滾燙地、洶涌地、無聲地奔流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