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灰白的寒風中,被拉成一條浸滿血汗的繩索。沈微婉如同最沉默的囚徒,拖曳著它,在生與死的縫隙里跋涉。
老楊頭那刻薄如刀、卻字字如金的話語,在她腦中日夜轟鳴,成了她對抗這片死地的唯一法典。拌灰!蓋草!種野菜!每一個指令,都成了她刻入骨髓的律條。
破屋前那片小小的田壟,再次成了她的祭壇,亦是她的戰場。
這一次,她不再像初時那般,對著板結的凍土徒勞地掄鋤。她拖著劇痛的身體,赤著那雙早已被厚厚血繭和裂口覆蓋、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的腳,再次撲向荒野。目標明確——枯草!更多的枯草!
她如同不知疲倦的工蟻,在荒原上佝僂著腰背,用那雙布滿厚繭、指甲翻卷、裂口滲血的手,近乎瘋狂地揪扯著一切能被點燃的枯枝敗葉!荊棘劃破本就破爛的褲腿,在凍得青紫的小腿上留下新的血痕,她渾然不覺。粗糙的草莖割裂著掌心的裂口,帶來尖銳的刺痛,她咬緊牙關,只是更用力地撕扯!直到懷里抱滿了冰冷、干燥、扎人的“燃料”。
空地上,火堆一次次燃起。橘紅色的火焰貪婪地吞噬著枯草,發出噼啪的爆響,濃煙滾滾,帶著焦糊的氣息升騰,又被凜冽的寒風吹散。沈微婉如同守護圣火的祭司,蹲在跳躍的火光旁,布滿泥污、凍瘡開裂的臉上,被映照得忽明忽暗。她死死盯著那化為灰燼的過程,看著熾熱的火焰最終歸于溫熱的、灰白色的余燼。
草木灰!
比金子更珍貴的“肥”!
她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誠地,將那些尚帶余溫的灰燼捧回田壟邊。這一次,她不再僅僅撒在坑底。她牢牢記著老楊頭那粗暴的演示和“拌!跟和面似的!”的吼叫。
她伸出那雙早已面目全非、布滿厚厚黃繭和裂口的手,如同最原始的工具,狠狠插入冰冷的、板結的硬土里!十指摳挖,指甲在凍土上刮擦、翻卷,鮮血混著泥土滲出!她將翻出的土塊用力掰碎,再將溫熱的草木灰,一把一把地、極其仔細地摻入其中!
拌!
用力地拌!
如同揉捏一團冰冷堅硬的面團!她的動作笨拙、吃力,手臂因酸痛而劇烈顫抖,汗水混著泥土在她額角、脖頸流淌。她咬緊牙關,眼中只有那黑褐色的泥土與灰白色的灰燼。她要讓這貧瘠的土,“吃”進去!吃下這點救命的“肥”!
冰冷的土塊混合著灰燼,在她血肉模糊的手指間艱難地融合。她不知疲倦地翻、拌、揉搓,直到一小片土地的顏色變得深暗、均勻,泥土的顆粒似乎也因草木灰的滲入而顯得松散了一些。這微不足道的變化,卻在她眼中點燃了希望的火星。
接下來,是覆蓋。
她再次撲向荒原,目標不再是枯草,而是那些老楊頭隨手扔下、被她視若神諭的——干枯的、細長葉片的野草!她仔細辨認著,挑選著相對柔軟、葉片較多的。一捆捆抱回來,如同抱著御寒的棉被。
她蹲在拌過灰的田壟邊,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尺子。她不再像上次那樣,只埋淺淺的坑。她用手,在松軟了一點的土里,摳挖出更深、更寬的坑穴。然后,極其小心地,將最后幾粒老楊頭口中“晚了”但或許還有一線生機的蘿卜籽,以及她冒險從發芽土豆上切割下來的、帶著微弱芽眼的薯塊,如同安置最易碎的珍寶,輕輕放入-->>坑底。
接著,她拿起那些柔軟的枯草,一層一層,極其仔細地覆蓋在種子上方。動作輕柔,帶著一種近乎笨拙的溫柔,如同真的在給襁褓中的嬰兒蓋被。蓋得厚厚的,壓實邊緣,確保一絲寒風也鉆不進去。
最后,是那些野菜。
她拖著幾乎散架的身體,再次走向那片曾帶給她巨大恐懼的荒野。這一次,她的目光銳利如刀,死死搜尋著老楊頭點名的“薺菜”、“灰灰菜”、“馬齒莧”!她強迫自己回憶、分辨,避開那些邊緣帶著細微鋸齒、顏色深綠、曾經致命的毒草。她只挑選那些葉片肥厚、根莖鮮嫩、看起來“無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