攬月坊內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客達身上。
客達心中略微緊張,但看到江停那略帶笑意與鼓勵的眼神后,他又立刻逼迫自已冷靜下來。
今日之事必將傳揚開,也必會成為他的投名狀!
“其一,謬在‘吏治之弊’!”
“朝廷開倉放糧,本為救災撫民,此乃根本宗旨。”
“然豐兄之策,看似解決爭搶,實則正中部分奸猾胥吏下懷!”
“他們正可借此良機,以‘摻沙土草屑’為名,行克扣糧食之實!”
他目光掃過眾人,語氣愈發沉重:
“試想,朝廷若下旨,本是為‘篩選’,令粥中摻入‘一定量’沙土草屑。然則,這‘一定量’究竟幾何?誰人監督?如何計量?”
“上有此策,下必有機巧!那些管倉放糧的胥吏,豈會放過這天賜良機?他們大可假借‘奉旨摻沙’之名,行‘多摻少米’之實!”
“原本一石米足可熬出百碗稠粥。如今,他們只需摻入遠超旨意要求的沙土草屑,便能將一石米‘兌’出一百五十碗,乃至兩百碗‘粥’來!那省下的米糧去了何處?”
客達的聲音陡然拔高,斬釘截鐵:
“必是層層盤剝,上下其手,落入貪官污吏的私囊!”
“此等行徑,非但未解民困,反使本就不足的賑濟糧雪上加霜,嚴重損害朝廷公信力!救災撫民之旨,至此名存實亡!”
“其二,謬在‘粥質之害’。”
“即便拋開吏治之弊不論,單論這摻入沙土草屑之粥,亦是不妥!”
“饑民腸胃本已虛弱至極,強食此等粗糲劣物,極易劃傷腸胃,引發疾病!”
“此等劣粥,看似‘吊命’,實則‘催命’!”
“說是要救一人,實際上卻反可能害其速死。”
“且沙土草屑混雜,更難消化,飽腹之感短暫,饑民需更頻繁地爭搶,反增混亂風險!”
他銳利的目光再次投向豐經義:
“豐兄可曾親歷大災?”
“可曾見過饑民因饑餓食觀音土而腹脹如鼓、活活憋死?”
“可曾見過餓極之人吞下帶刺草根,刺穿腸胃哀嚎而亡?”
“往粥中摻沙土草屑,與食觀音土、帶刺草根何異?這不是逼著百姓去赴死嗎?”
“此是活命耶?非也!此乃假活命之名,行屠戮之實!慢刀割肉,其痛更甚!那些本就體弱的老幼婦孺,更是首當其沖!”
客達的質問極具感染力,周圍不少人看向豐經義的眼神已從贊賞轉為憤慨,而豐經義的臉色也由紅轉白,額頭滲出冷汗。
“其三,謬在‘民心之失’!”
客達的聲音陡然提高,帶著凜然正氣。
“國主開倉放糧,本是仁政,意在收攏民心,彰顯朝廷恩澤。”
“然施此摻沙劣粥,饑民食之,是何感受?”
客達的容貌算不上世俗眼中的帥氣,他的長相是屬于很正氣的端正,且有一雙極其深邃的眼睛,眼瞳漆黑,說話時總給人很真誠的感覺。
當他皺眉質問時,總讓人不由自主的心隨其意動。
“諸君啊!且試想:”
“我等若為災民,受盡顛沛流離、饑寒交迫之苦,聽聞朝廷開倉施粥,心中是何等狂喜?定是感念天恩浩蕩,視此粥如甘霖,如救命稻草!”他的嘴角帶著笑,似乎真是那見了朝廷開恩的流民。
可下一瞬,他的表情陡然一變,變得無措,“可當那碗粥捧在手中,入口卻是滿嘴沙礫,刺痛喉舌,刮擦肚腸!”
客達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強烈的悲憤:
“此刻,爾等心中是何滋味?!是感念?還是——”
眾人被他說的一震,忍不住帶入,忍不住深想。
若是他們,那該何其失望啊……
“是屈辱!是怨恨!是心如死灰!”聲聲入耳,聲聲入心,目光如電掃過每人的臉:
“我若是他們,我會想,我真是個笑話,朝廷不過視我如豬狗,不過以沙土飼之!”
他說完便停下,他只是靜靜看著所有人,等待大家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