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孝孺其實并沒有要將責任推給朱允炆的意思,他只是單純地覺得,朱允炆確實應該多在朱元璋面前盡孝道。
可齊泰與黃子澄兩人卻對視一眼,心中早已打好了算盤——這次彈劾失利,必須找個人來“背鍋”,而朱允炆,無疑是最好的人選!
是啊,都怪朱允炆最近沒有去陛下面前獻殷勤,讓陛下對他漸漸失望,才會轉而偏袒朱允熥,最終導致他們的彈劾以失敗告終。
對,就是這樣!
至于為何非要讓朱允炆背鍋,原因很簡單——誰讓朱允炆有個厲害的母親呢!
今日朝堂上發生的事情,定然已經傳到了東宮呂氏的耳中,以那位娘娘的性子,得知消息后,定然會怒火中燒,到時候肯定會找他們幾人的麻煩。
為了免除自己的罪責,這口“鍋”只能讓呂氏的親兒子朱允炆來背了。
畢竟,再怎么說,朱允炆都是呂氏的親生兒子,就算呂氏再生氣,也絕不會真的對他下狠手!
可若是換成他們幾人……后果就難說了!
見三位老師都目光灼灼地看著自己,朱允炆抿了抿嘴唇,沉默了半晌,才帶著幾分愧疚說道:“都是學生不好,連累了三位老師。最近這段時間,學生確實因為三弟允熥的事情,耽誤了去孝敬皇爺爺……這次失利,都是我的錯!”
方孝孺見朱允炆如此通情達理,還勇于承擔責任,眼神不由得溫和了許多——這才是他心中理想的明君人選啊!
而齊泰與黃子澄兩人,心中則悄悄松了口氣:太好了,有殿下主動背鍋,呂氏那邊就好交代了!
不過,兩人表面上還是裝作一副‘孩子長大’的欣慰模樣。
朱允炆說完,還頗為貼心地補充道:
“三位老師也不必擔心母妃那邊會責怪你們辦事不利……”
方孝孺、齊泰與黃子澄三人的面色瞬間微微一變。
朱允炆則繼續說道:“我會親自去向母妃說明,這次彈劾失利,都是我一人之過,與三位老師沒有任何關系!”
“咳咳!”齊泰連忙干咳一聲,心中暗自竊喜,臉上卻擺出一副嚴肅的神情:“殿下此差矣!這次失利,都是臣等人策劃不周所致,怎么能讓殿下為我們承擔罪責呢?”
黃子澄也立刻附和,拍著胸脯保證:“殿下這般仁慈,足以感動上天,真乃仁義之君……但臣等身為殿下的臣子,無論發生什么事,都應當為殿下沖鋒在前,絕不能推卸責任……”
方孝孺聽著兩人的話,深以為然,便也點頭贊同:
“殿下不必為臣等開脫,錯了就是錯了,并非殿下一人的過錯。呂氏娘娘那邊,我等自會前去領罪,只是希望殿下不要因為這一點小小的挫折,就心生退縮之意!”
齊泰與黃子澄兩人表面上連連點頭認同,心中卻早已把方孝孺暗罵了一百遍:你要去領罪你自己去,我們可不想跟著去挨呂氏的痛罵!
朱允炆卻被三位老師的“義氣”深深感動,眼眶都有些發紅了。
不過他還是有幾分擔當的,他揮了揮手,堅定地說道:
“幾位老師的心意,學生都明白。但這次彈劾失利,非同小可,母妃得知后,定然會極其失望。若是讓三位老師去認罪,母妃一時氣急,說不準會降下雷霆之怒……萬一誤傷了三位老師,可就不好了……”
“所以,還是讓學生親自去向母妃解釋,就說這一切都是我一人的過錯,與三位老師無關!”
“殿下萬萬不可!”方孝孺神色復雜,連忙出聲制止。
齊泰與黃子澄也假模假樣地勸阻,說不能讓殿下獨自承擔罪責。
朱允炆此刻并未察覺到兩人的異樣,反而擺了擺手,語氣誠懇:“三位老師為了我,日夜操勞,費心謀劃,做學生的若是連三位老師的安危與顏面都無法維護,將來又有何顏面去面對天下百姓!”
這一刻的朱允炆,身上仿佛多了幾分男子的擔當與氣概。
這讓方孝孺、齊泰與黃子澄三人心中一陣唏噓感嘆,更多的卻是欣喜——自家這位殿下,似乎真的長大了啊!
……
次日清晨,朱允炆從睡夢中醒來,坐在床榻上發了好一會兒呆,才在侍女的悉心侍奉下洗漱干凈,吃過早膳后,便朝著東宮行去。
昨夜他一時沖動答應了要替三位老師承擔此次彈劾失利的罪責,可如今一覺醒來,冷靜下來后,心中還是難免有些忐忑不安。
實在是自家母妃呂氏自小對他要求嚴苛,那嚴厲的模樣早已在他心中留下了深深的陰影,每次與母妃見面,他都忍不住會心生畏懼,膽戰心驚。
可君子一,駟馬難追,既然已經答應了三位老師,總不能出爾反爾,失信于人。
在“信守承諾”這一點上,朱允炆還是十分看重自己臉面的。
當遠遠望見東宮那巍峨的殿門時,朱允炆停下腳步,深吸了一口氣,努力挺直脊背,讓自己看起來沉穩一些,隨后才邁步走了進去……而原本跟在朱允炆身后的貼身太監與宮女,卻被攔在了殿外。
沒過多久,東宮內便傳來了呂氏帶著怒火的厲聲斥責之聲,一聲高過一聲,清晰地傳到了殿外。
守在殿外的幾個內侍聽到這怒喝聲,紛紛打了個冷顫,暗自慶幸方才沒有跟著進去,否則此刻怕是也要跟著遭殃……
……
東宮之中發生的這一幕,朱允熥此刻尚不知情。
他按照往日的慣例,清晨時分親自將精心準備的早點送到朱元璋面前,待朱元璋用過早點后,便轉身回到了文華殿,繼續學習處理朝政之事。
雖說名義上是“學習”,但以朱允熥前世積累的經驗與今生展現出的能力而,他早已能夠獨立上手處理大部分朝堂奏折,而且處理得條理清晰、考慮周全,幾乎沒有半分疏漏。
每日暗中查看朱允熥處理奏折情況的朱元璋,對此也十分滿意,時常對著朱允熥處理完的奏折點頭稱贊。
也正因如此,如今每日分配給朱允熥的奏折數量,也在不知不覺中越來越多。
而朱允熥在處理這些奏折的過程中,也愈發熟練,對朝堂政務的把控也越來越得心應手。
整個上午,朱允熥都在忙碌中度過,直到臨近午時,才稍稍得以喘息。
就在這時,內侍匆匆前來稟報,說藍玉將軍已經前往吳王府,似乎有要事找他。
朱允熥聽后,唇邊勾起一抹了然的淺笑,隨即簡單收拾了一下桌上的奏折,便起身朝著吳王府的方向而去。
可就在朱允熥剛走出皇宮大門時,卻意外地遇上了一個人——正是他的四叔,燕王朱棣!
朱棣身著一身親王常服,看起來像是恰好路過此處,當他看到朱允熥時,臉上露出了幾分“詫異”,隨即快步朝著朱允熥這邊走來,語氣帶著幾分關切地問道:“允熥,你這是要回自己的王府嗎?”
朱允熥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目光平靜地盯著朱棣看了許久。
怎么說呢,前世讀史書時,他對這位四叔開創永樂盛世的功績還頗為崇拜,可如今湊近見到真人,卻覺得朱棣的樣貌其實十分普通,皮膚甚至帶著幾分黝黑,想來是常年在北平駐守,受草原上風霜雨雪吹拂日曬所致。
不過,朱棣的身形倒是十分高大挺拔,一雙眼睛炯炯有神,目光銳利如鷹,透著一股久經沙場的沉穩與威嚴。
當然,朱允熥心中十分清楚,眼前這位四叔絕不像表面看起來這般簡單,其城府之深、手段之狠,絕非等閑之輩。
今日這場“偶遇”,恐怕并非巧合,更像是一場刻意安排好的戲碼……
但朱允熥并未將心中的疑慮表露出來,總不能人家還什么都沒做,自己就直接指著他的鼻子質問“你接近我有何目的”,那樣不僅顯得自己太過魯莽,反倒會被人當成無端猜忌的瘋子。
腦海中諸多念頭飛速閃過,朱允熥很快便調整好了神色,臉上露出一抹恰到好處的笑容,恭敬地回道:“回四叔的話,侄兒確實是要回吳王府。”
朱棣看著朱允熥那張尚顯稚嫩的臉龐,眼中清澈的目光,還有臉上燦爛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間,竟真的覺得眼前這孩子是個天真無邪、純真善良的少年……
可下一秒,他便立刻清醒過來——朱允熥若是真的天真,昨日朝堂之上也不會那般從容應對,更不會讓齊泰、方孝孺等人鎩羽而歸。
這孩子,比誰都要有城府,比誰都要懂得謀劃。
心中暗自嘀咕了一句,朱棣臉上的笑容愈發溫和,開口說道:“原來如此……哦,既然今日這般巧,能在此處遇上你,那咱們叔侄倆也算是有緣。不知允熥你今日可有空閑,陪四叔說說話?”
話音剛落,朱棣似乎覺得自己這話太過直接,怕引起朱允熥的警惕,又連忙笑著解釋道:“主要是你父親,也就是咱大哥,當年他臨走之前,曾特意囑托過我們幾個年長的親王,說要多照看你們兄弟幾個,幫著你們撐起門戶。”
“可惜這幾月以來,四叔事務繁忙,始終沒能找到合適的機會與你好好聊聊……今日剛好四叔無事,又恰好在此處遇見你,便想著趁這個機會,跟允熥你好好說說心里話。”
朱棣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既拉近了兩人的關系,又搬出了已故的朱標當“擋箭牌”,讓自己的邀約顯得名正順,挑不出半分毛病。
朱允熥聽完這話,心中不由得覺得有些好笑——這話怎么聽著這么耳熟呢?
哦,對了!這不正是自己昨天拉攏徐輝祖時用的那一套說辭嗎?
簡直是如出一轍!
都是拿自家那位已經過世的老父親朱標當“虎皮”來扯大旗……
還真是英雄所見略同(或者說,忽悠人的手段都差不多)!
可越是如此,朱允熥心中便越發篤定——朱棣今日主動找上門來,定然是心懷不軌,絕不僅僅是“叔侄閑聊”這么簡單。
但他又不好直接拒絕,畢竟朱棣打著“兄長囑托”的旗號,若是自己貿然拒絕,反倒會落下“不孝不敬”“疏遠宗親”的話柄,傳出去對自己不利。
想了想,朱允熥決定暫時不戳破,先看看朱棣到底想耍什么手段,于是臉上的笑容愈發燦爛,語氣恭敬又熱情:
“四叔能主動邀約,侄兒自然是求之不得!其實侄兒早就想登門拜訪幾位父親在世時最器重的親叔叔,向各位叔叔請教為人處世、打理事務的道理,只可惜一直沒能找到合適的門路……今日能得四叔垂青,實在是侄兒的榮幸!”
“哈哈哈!”朱棣聞,爽朗地大笑起來,伸手拍了拍朱允熥的肩膀,語氣親昵:“好!不愧是大哥的兒子,懂規矩,明事理!既然如此,那今日便由咱這做叔叔的做東,好好招待一下允熥你,咱們叔侄倆好好喝幾杯!”
朱允熥連忙擺了擺手,語氣誠懇:“四叔,這可使不得!您是長輩,侄兒是晚輩,哪有讓長輩請客的道理?這要是傳出去,豈不是讓人笑話侄兒不懂禮數,亂了輩分?應當是侄兒設宴招待四叔才對!走,四叔,咱們這就去我那吳王府,侄兒親自吩咐下人備宴,定然不會讓四叔失望!”
朱棣見朱允熥態度堅決,也不再假意推辭,當即又大笑起來:
“好!既然允熥你這般懂事,那四叔便依你!今日就去你府上,改日四叔再宴請你!”
朱允炆從善如流的點頭答應。
隨即,兩人并肩而行,一邊走一邊閑聊,仿佛是多年未見、關系親密的叔侄,時不時還會勾肩搭背,顯得格外融洽。
而這一幕,很快便被暗中監視的錦衣衛捕捉到。
錦衣衛指揮使蔣寰得知消息后,不敢有半分耽擱,立刻將此事整理成密報,快馬加鞭送到了朱元璋的御案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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