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老朱龍顏大悅,特意將朱允熥留在宮中過夜,朱允熥也滿心歡喜,美滋滋地睡在了老朱寢宮的隔壁。
朱元璋與朱允熥這祖孫二人倒是稱心如意,可京城里無數人卻再次輾轉反側,徹底陷入了失眠的煎熬之中。
東宮之內,燈火徹夜未熄。
呂氏端坐主位,面色凝重地對齊泰與黃子澄下達了最后的指令:
“無論用什么法子,都必須打斷朱允熥這股風頭!如今他勢頭正盛、如日中天,名聲更是傳遍朝野,絕不能再讓他這般順風順水下去!”
她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焦慮,緩緩分析道:“陛下今夜特意留朱允熥在宮中留宿,這已經足夠說明,他心里的天平已經開始向朱允熥傾斜了。若再讓朱允熥繼續這般出盡風頭,那皇太孫之位必定會落入他手中,到時候允炆就徹底輸了!”
黃子澄與齊泰二人臉色也異常嚴肅,額頭甚至滲出了細汗。
朱允熥近期的表現,實在太超乎所有人的預料了。
若是說之前朱允熥的那些舉動還帶著幾分“陰謀小道”的意味,那這次他提出的、能從根源上解決財政賬冊舞弊的辦法,無疑是堂堂正正的“堂皇大道”。
那三種不同的數字表現方式,看似簡單易懂,可其中卻蘊含著常人難以企及的大智慧。
只要是真正接觸過朱允熥提出的這三種“同數異寫”之法的人,就沒有不被他的才智所折服的。
“如此人物,不做皇太孫,又該讓何人來做?”
這個念頭在兩人腦海中揮之不去,也給了朱允炆一派所有人前所未有的巨大壓力。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朱允熥似乎一點喘息的機會都不肯給他們,每一次出手都打得他們措手不及,連反抗的余地都沒有。
當然,黃子澄與齊泰也深知呂氏說的是肺腑之,絕不能再讓局勢這樣發展下去。
兩人當即躬身領命,帶著沉重無比的心情退出了東宮。
離開東宮后,二人又找了個隱秘的地方緊急商議了一番,最終定下了分工:
黃子澄負責去拉攏魏國公徐輝祖與曹國公李景隆,爭取將這兩位手握兵權的國公拉入陣營;
而齊泰則專門從其他方面入手,搜集朱允熥的把柄,想辦法彈劾他,打斷他不斷蓄勢的節奏。
分工明確后,兩人便各自行動去了。
他們走后,東宮之內只剩下呂氏與垂頭喪氣的朱允炆。
呂氏本想厲聲呵斥幾句“不成器”,可話到嘴邊,卻突然想起了方孝孺之前的叮囑,硬生生又咽了回去。
她放緩了語氣,柔聲安慰道:“允炆,你無需這般沮喪。朱允熥不過是有些小聰明罷了,可做皇帝,從來都不是只靠小聰明就能行的。”
“你皇爺爺雖然留他在宮中過夜,但也并沒有明確說要立刻立他為皇太孫,所以你不用沮喪,更不用擔憂,咱們還有時間,還有機會。”
她眼神銳利了幾分,語氣也加重了些:“只要能抓住朱允熥一次馬腳,就能將他徹底打落塵埃,讓他一蹶不振!你記住,如今他站得有多高,將來跌下來的時候,就會有多慘!”
朱允炆聽了這話,眼中終于有了幾分光彩,稍稍振作起精神,抬頭看向母親呂氏,輕聲問道:“那兒子該做些什么呢?”
他也覺得自己不能再這樣“擺爛”下去了,總得努力爭取一把,可思來想去,卻始終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他沒有朱允熥過目不忘的本事,沒有朱允熥那副“厚臉皮”,更沒有朱允熥那般深不可測的大智慧。
面對兒子的疑問,呂氏卻突然沉默了。
過了好半晌,她才伸出手,輕輕拍了拍朱允炆的腦袋,語重心長地說道:“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老老實實做一個溫和、善良、仁慈、孝順、勤勉的皇孫就夠了!”
“往后,你待人接物要繼續像以往那般溫和善良、心懷仁慈;
對待你皇爺爺,要表現出如同對待你父親那般的孝順恭敬;
在課業上,也要繼續保持勤勉好學的態度,萬萬不可懈怠。”
朱允炆聞,眼神瞬間亮了起來。
倒不是覺得這辦法有多高明,而是這些事都是他平日里一直在做的,也是他完全能辦到的。
他當即鄭重地點了點頭,用力答應下來。
看著兒子臉上那幾分天真的神色,呂氏勉強擠出一抹笑容,揮了揮手:“回去吧,好好休息。”
朱允炆帶著母親的期盼,稍稍提振了精神,轉身回了自己的府邸。
而呂氏在朱允炆離去后,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
她扭頭看向站在一旁的貼身侍女青兒,聲音低沉而殘酷:“你去轉告安插在吳王府的那幾名探子,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探查到吳王朱允熥的有用情報——記住,是‘不惜一切代價’,就算是丟了性命,也必須完成任務!”
青兒心中一凜,沉默了片刻,便躬身領命,轉身出去傳信了。
……
與此同時,燕王府中,白天才失魂落魄回府的朱棣,再次被朱允熥的操作驚得目瞪口呆,整個人都有些麻木了。
而當他得知自家父皇居然將朱允熥留宿在奉安殿側殿時,神色更是變得復雜難明。
他太清楚那個地方的意義了——除了他大哥朱標在世時,偶爾能得到父皇特許睡在那里外,這么多年來,再沒有第二個人能有這份“殊榮”。
如今朱允熥居然憑借著自己的手段,成功俘獲了父皇的喜愛,得以留宿在那里,這讓朱棣心中的危機感變得前所未有的強烈。
燕王妃徐妙云自然也察覺到了自家丈夫的焦慮與壓力。
她心中既驚嘆于朱允熥的手段與智慧,又忍不住心疼夫君朱棣的處境。
思索了片刻,她試探著開口道:“殿下,要不……咱們還是算了吧?不爭了,回北平去,安安穩穩做個藩王,守著咱們的家,平平安安過一輩子,不也挺好的嗎?”
其實她心中比誰都清楚,以朱棣的性子,是絕不會甘心就此放棄的。
果然,不出她所料,朱棣聽到這話后,沒有任何反應,只是眼神定定地望著紫禁城的方向,久久沒有說話。
他用沉默,清晰地表達了自己的想法:不甘心,真的不甘心!他還想再試一試!
徐妙云心中輕輕嘆息了一聲,過了片刻,又開口說道:“既然殿下心意已決,那便繼續按之前的計劃行事吧,不必被他人的動作打亂了自己的節奏。”
朱棣終于回過頭,看向這位一向足智多謀的妻子,聲音帶著幾分沙啞問道:
“王妃的意思是,讓本王繼續去交好吳王朱允熥,表面上支持他,暗地里再施行‘驅虎吞狼’之計,坐收漁翁之利?”
這原本是他們早就定好的計劃,可今日朱允熥的表現實在太過駭人,朱棣甚至已經在心里打算放棄這個計劃了——他覺得,以朱允熥這般的手段與智慧,本身就對奪嫡之事充滿了信心,根本不需要任何人來給他“助威”;
而且以朱允熥的性子,也絕不會放過朱允炆一派,根本用不上他來“驅虎”。
徐妙云似乎看穿了自家夫君的心思,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輕聲解釋道:
“殿下難道真的以為,吳王朱允熥就此贏定了嗎?”
“并非如此,殿下別忘了,獻王朱允炆一派還沒有真正開始發力呢!如今他們只是被吳王一連串的驚人之舉打了個措手不及,暫時來不及反抗罷了。”
她眼神流轉,仿佛能看透京城之中的所有暗流,語氣平淡卻字字珠璣:
“這次過后,他們必定會徹底驚醒,變得警覺不已,很快就會展開一系列針對吳王的計策。殿下信不信,如今這京城之中,最憂愁的人,定然不是殿下你,而是獻王朱允炆、東宮那位呂氏,以及整個獻王一派的人?”
朱棣張了張嘴,想要反駁,卻發現自己根本找不到反駁的理由,只能默默點頭。
他朱棣雖然有危機感,但也只是“相對”的。
比起朱允炆、呂氏母子這種直接站在奪嫡第一線、隨時可能失去一切的人,他的焦慮根本算不得什么。
畢竟,從未擁有過的東西,就算最終得不到,最多也只是有些沮喪罷了;
可若是曾經擁有過,或者即將擁有,卻突然失去,那種滋味,足以讓人徹底瘋狂。
朱棣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復雜情緒,當即點頭道:“好!那便繼續按照王妃的計劃行事,去好好‘交好’本王這位三侄子!”
徐妙云輕輕點頭,又仔細囑咐了一句:“不過,殿下在接觸吳王的過程中,盡量要顯得真誠些。吳王朱允熥絕非易與之輩,殿下是否真心實意,他一眼就能看出來。”
“另外,殿下暫時也不要急于施展‘驅虎吞狼’的計劃,一切等道衍大師入京之后,再做最終決定!”
“好!”朱棣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
他對自家妻子徐妙云的話,從來都是聽計從——而徐妙云也從未讓他失望過,每一次都能幫他渡過難關,她的計策,也總是最精準、最穩妥的。
……
相比之下,秦王朱樉與晉王朱棡,就沒有朱棣這般“好命”了。
當他們得知朱允熥因為表現優異,得到了父皇的極度喜愛,甚至被留宿在奉安殿側殿時,兄弟倆差點當場瘋狂。
他們身邊沒有徐妙云那般足智多謀的人可以勸慰,只能一個人獨自消化這份震驚與不甘,獨自躲在府中生悶氣,獨自喝著悶酒,眼底滿是黯然神傷。
……
宋國公府中,燈火通明。
今日剛剛見過朱允熥的馮勝,正語重心長地對蠢蠢欲動的長子馮忠說道:
“吳王朱允熥近期的表現確實相當亮眼,但你千萬不要一葉障目,覺得他就此贏定了——當然,最后到底是誰能勝出,現在也沒人能說得準。”
“為父想告訴你的是,眼下不要急著做選擇,也用不到咱們馮家去做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