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半個時辰后,朱允熥提著一個沉甸甸的食盒,腳步匆匆地趕回武英殿。
守在門口的太監劉和見他回來,立刻投來一道古怪卻暗含提醒的眼神,微微側身示意他可以進殿。
朱允熥會意,輕手輕腳推開大殿厚重的木門。
當他從劉和身邊走過時,一陣濃郁的米香順著風飄進劉和鼻尖——那香味混合著山藥的綿甜與蓮子的清潤,勾得同樣沒吃早餐的劉和頓時食指大動,下意識咽了咽口水。
他忍不住好奇,這位心思活絡的吳王殿下,到底給陛下準備了什么稀罕吃食。
進殿后,朱允熥徑直朝著御案方向走去。
走近了才發現,朱元璋正埋首于堆積如山的奏折中,眉頭微蹙,神情專注。
他連忙收斂因趕路而微微粗重的呼吸,提著食盒靜立在御案旁,大氣不敢出,生怕打擾到老朱批閱政務。
好在朱元璋批閱奏折的速度極快,不過片刻便放下朱筆,抬頭看向一旁等候的朱允熥,原本威嚴緊繃的臉上瞬間漾開一抹溫和的笑意:“來了?”
“皇爺爺,孫兒給您送吃的來了!”朱允熥咧嘴一笑,手腳麻利地打開食盒,從中端出一碗熱氣騰騰的山藥蓮子小米粥,小心翼翼地放在朱元璋面前,又貼心地遞過一把精致的銀勺,“剛到沒一會兒,您看這粥的溫度,不燙不涼剛剛好。還是皇爺爺您有口福,這溫度的粥啊,香味最是醇厚,多一分則燙,少一分則淡。”
“哈哈!你這小子,嘴倒是越來越甜了!”
朱元璋被他逗得朗聲大笑,方才與馮勝商議西北戰事時積壓的煩悶,瞬間消散了大半。
不管朱允熥這話里有幾分刻意,這份熨貼人心的機靈,總能讓他聽得舒心。
朱允熥也跟著笑,又從食盒里端出另一碗一模一樣的粥,隨手放在御案另一側。
接著,他熟門熟路地繞到偏殿,搬來一張紫檀木椅,穩穩放在朱元璋對面,一屁股坐下后,便揚手招呼還在笑的老朱:
“皇爺爺快趁熱吃!這粥是孫兒特意為您熬的,山藥健脾,蓮子養心,小米養胃,最適合您這樣整日忙著朝政、吃飯不規律的老人家,喝了能補補脾胃。”
朱元璋心中一陣暖意翻涌,竟也沒計較朱允熥“膽大包天”地坐在自己對面,徑直端起粥碗,拿起銀勺舀了一勺送進嘴里。
僅僅一口,綿密的粥糜便在舌尖化開。
山藥的粘糯、蓮子的回甘、小米的清香完美融合,醇厚卻不膩人,鮮得讓人忍不住瞇起眼睛。
他來不及說話,又接連舀了好幾勺,一口接一口地往嘴里送,仿佛要將這難得的美味盡數吞下。
直到最后一滴粥也見了底,朱元璋才依依不舍地放下碗勺,目光直直地盯著還在慢條斯理喝粥的朱允熥,眼神里滿是探究與贊嘆。
那眼神看得朱允熥頭皮發麻,卻也心知肚明,自從融合了“大師級廚藝”的技能,自己的手藝早已今非昔比,即便只是一碗簡單的小米粥,也能熬出旁人難及的滋味。
更重要的是,這粥確實養生,對老朱的脾胃再好不過。
見朱允熥被自己看得坐立不安,身子不停扭來扭去,朱元璋才緩緩收回目光。
他沉默片刻,忽然輕咳一聲,語氣帶著幾分期待:“這粥,是你親手熬的?”
“那當然!除了孫兒,誰還能有這手藝!”朱允熥毫不謙虛地自賣自夸,臉上滿是得意。
朱元璋被他這副模樣逗笑,當即拍板:
“好!從明日起,每天這個時辰,一碗粥準時送到咱的御案上,不得有誤!”
朱允熥喝粥的動作猛地一頓,心里瞬間哀嚎起來。
——偶爾做飯是情趣,可天天做,自己豈不成了專職大廚?
他一個堂堂吳王,天天圍著灶臺轉,傳出去像話嗎?
可轉念一想,這可是給洪武皇帝當“專屬大廚”,
做得好了,將來繼承的可是大明江山這“天文數字的遺產”,這點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他立刻挺直腰板,拍著胸脯保證:“這有什么難的!反正孫兒自己每天也要喝,到時候多熬一份,順便給皇爺爺您送來就是!”
朱元璋頓時笑逐顏開,想了想又補充道:“記住了,味道不許比今天的差!”
“皇爺爺您盡管放心!做飯這事兒,孫兒可是專業的!”
朱允熥咧嘴一笑,還不忘調侃一句,“不出三個月,孫兒保準把您養得白白胖胖,健健康康的,比年輕小伙子還有精神!”
“哈哈哈!你這混小子!”朱元璋被他逗得開懷大笑。
“咳咳!”連一旁的劉和也忍俊不禁——把“白白胖胖”和威嚴的陛下聯系在一起,莫名有種說不出的喜感。
笑了好一會兒,朱元璋才伸手指了指朱允熥,眼神意味深長:
“你這滑頭,定是從劉和那兒聽說咱心情不佳,特意來逗咱開心的吧?”
劉和心里咯噔一下,瞬間收斂笑容,神色忐忑地看向朱元璋。
陛下這話看似玩笑,實則是在敲打他,提醒他不可私下泄露圣意。
朱允熥自然聽出了弦外之音,放下碗勺,聳聳肩笑道:
“這還用旁人說?孫兒一進殿,就看見皇爺爺您眉頭皺得能夾死蚊子,額頭上的皺紋都比平時深了幾分,用腳想也知道您遇到煩心事了。”
劉和這才暗暗松了口氣,同時對朱允熥的應變能力越發驚嘆。
既解了陛下的敲打,又沒讓他陷入尷尬,這份機靈實在難得。
朱元璋聞也有些哭笑不得,抬手揉了揉發脹的眉心。
朱允熥見狀,連忙起身繞到御案后,輕輕為他揉捏肩膀,語氣放緩了幾分:
“皇爺爺要是實在煩悶,找不到人傾訴,就跟孫兒說說。
孫兒打小就是個合格的傾聽者,嘴嚴得很,絕不會外傳半個字。”
朱元璋睜開眼,轉頭定定地看著眼前這個既有能力、有膽魄,又懂孝順、會討喜的孫子,心中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信任。
他想了想,對著劉和揮了揮手。
劉和立刻會意,躬身行禮后悄悄退了出去,還細心地帶上了殿門。
剛轉身,劉和便看到墻角放著一個小巧的食盒。
他愣了一下,走近才發現食盒上貼著一張紙條,上面是朱允熥的字跡:“給劉公公也順便做了一份,還望不要嫌棄。”
劉和握著紙條,呆立了許久,眼眶不知不覺間竟有些濕潤。
他深吸一口氣,提著食盒來到武英殿左側的偏殿——這里是皇帝身邊近侍臨時休憩的地方。
找了張桌子坐下,他輕輕打開食盒,里面赫然放著一碗同樣的山藥蓮子小米粥,香氣撲鼻。
劉和端起粥碗,一勺一勺慢慢喝著,沒說一句話,只覺得這碗粥,是他這輩子喝過最美味的東西。
……
此時的武英殿內,氣氛早已變得嚴肅起來。
朱元璋收起笑容,將西北戰事危急的情況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朱允熥。
——大致內容與朱允熥昨日看過的甘肅都司奏折相似,但比奏折上的情況更緊迫:
就在傳信的這幾天里,甘肅衛所軍已經與韃靼太尉嘎呼爾的軍隊正面交戰,且損失慘重,如今正急盼朝廷出兵救援。
今早這份急救文書今早剛送到,朱元璋下朝后便立刻召見了已經致仕在家的宋國公馮勝——畢竟甘肅是馮勝當年帶兵收復的,他對西北的地形與戰事最為熟悉,商議出兵對策離不開他。
至于為何要把這些軍國大事告訴朱允熥,朱元璋自己也說不清,只覺得這些東西遲早要交到朱允熥手上,早一點讓他了解,也能早一點成長。
說完后,朱元璋便不再語,只是靜靜看著低頭思索的朱允熥,眼神里滿是期待與審視。
過了好一會兒,朱允熥才抬起頭,看向朱元璋:
“皇爺爺,您的憂慮,是不是在出兵的時機與成本上?”
朱元璋沒說話,只是微微點頭,示意他繼續說。
朱允熥便自顧自分析起來:“孫兒猜,皇爺爺擔心的是,西北距離京城太遠,若是從五軍都督府調兵,一來一回耗時太久,等大軍趕到甘肅,嘎呼爾說不定早就劫掠夠了物資,退回漠北深處了;
二來,幾十萬大軍出征,人吃馬嚼,耗費的糧草軍餉是個天文數字,勞民傷財。
而且去年江南剛遭了水患,朝廷稅收沒上來多少,還花了大筆銀子賑災,如今戶部怕是空虛得很,根本耗不起這筆開支。”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
“可若是不調五軍都督府的精銳,您又擔心其他地方軍戰力不足,再加上不適應甘肅的氣候與地形,去了也是白白送死,不僅救不了急,還會白白折損兵力。”
聽完這番分析,朱元璋眼中瞬間閃過一抹激動與欣慰。
朱允熥雖然沒能完全猜透他的顧慮,卻也摸到了七八成,僅憑這一點,便足以勝任守成之君的位置。
但他沒有立刻夸獎,反而依舊面無表情——還是那句話,他怕朱允熥太過得意,剛有點成績就飄了。
朱元璋只是淡淡“嗯”了一聲,補充道:
“你說得不全對。咱還有一個顧慮,此次出兵,該用誰當主將?”
“藍玉?”朱允熥下意識地試探道。
“咱就知道你會提他!”朱元璋笑了笑,語氣卻忽然一轉,
“他打仗是厲害,但咱這次,不想用他。”
“啊?”朱允熥愣住了!
有現成的名將不用,反而在這兒發愁人選,這是為什么?
直到朱元璋說出一句意味深長的話,他才恍然大悟:
“藍玉的本事太大了,大到有些扎眼。
如今馮勝、傅友德這些老將都老了,年輕一輩里,能跟藍玉比的武將一個都沒有。
可咱大明的戰事,總不能永遠只靠一個人吧?”
朱允熥瞬間懂了,也沉默了!
藍玉就像一把鋒利無雙卻沒有劍鞘的寶劍,好用是好用,卻也危險得很。
他性子驕縱狂妄,這些年仗著功勞與資歷,早已有些目中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