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九點整,省城迎賓館大堂的落地鐘最后一記余音尚在鎏金穹頂下縈繞,鄭國棟顧問的助手陳先生已如精密鐘表般準時出現在林小風面前。這位年約四十的干部戴著金絲眼鏡,熨帖的深灰色西裝每一道折痕都透著體制內特有的規整,連握手時手腕的十五度傾斜都像是經年累月修煉出的標準程式。他公文包牛皮搭扣的開合聲清脆利落,如同某種儀式的開端。
“林師傅,我們直接開始。”陳先生取出德國制鍍金鋼筆,翻開帶有國徽暗紋的牛皮封面筆記本,全程保持著將寒暄壓縮到三句以內的效率。當林小風展開那卷手寫版《四季和鳴湯構架圖》時,敏銳地捕捉到對方鏡片后倏忽而過的流光——那是圍棋國手見到千古名局時的微表情,但旋即被深潭般的平靜吞沒。
隨后兩小時堪稱美食界的學術答辯。從為何選用閹割三月羔羊替代傳統乳鴿的肌理分析,到四季食材分子結構對熬煮溫度的差異化需求曲線;從《呂氏春秋》“和之美者”的典故新解,到現代多邊外交場合的宗教飲食禁忌矩陣圖。陳先生的提問像達芬奇手術機器人般精準,常在看似平緩處突現殺機:“林師傅如何保證蘆筍尖經三小時蒸制仍維持翡翠色階?”
“定制雙層鈦合金湯盅,下層恒溫98c慢煨高湯,上層利用蒸汽余溫實現60秒快速定型。”林小風展開的宣紙示意圖上,工筆勾勒的環形隔斷猶如航天器密封結構。當提到要用磁懸浮技術實現湯盅凌空三厘米呈現時,陳先生的鋼筆尾端終于在筆記本上敲出節律:“有點意思。”
送走這位人形測謊儀后,林小風在套房的落地窗前站成剪影。窗外梧桐葉正以每秒三片的頻率飄落,他想起老家灶臺前父親用燒火棍劃出的曲線:“好湯要經得起三沸三沉,就像人得經過三起三落。”
午后,林小風并未休息,而是召集團隊進行復盤。他讓李默將上午討論的技術細節逐一整理成冊,尤其是關于食材分子結構和溫度曲線的部分,要求標注出所有可能存在的風險點。小劉則被安排繼續演練安全流程,并增加了對突發狀況的模擬應對。林小風自己則鋪開宣紙,重新審視那份《四季和鳴湯構架圖》,用朱筆在幾處關鍵節點做了細密批注。他知道,真正的考驗還在后面。
下午三點的電話鈴響得如同精密計算過的心理暗示。陳先生的聲音透過電流依然平穩無波,但“政治任務”四個字讓房間里的空氣發生坍縮:“國賓館東側門明早八點,白景琦大師團隊已接到通知。”就在掛斷前突然補了句:“白老習慣用紫砂壺喝普洱。”
這句看似多余的提醒讓林小風瞳孔發生地震。他立刻召集團隊。當時,李默正在用色譜儀核對二十八項食材清單的最終數據,小劉則對著《國宴后廚安全守則》反復演練七步洗手法,指尖被搓得微微發紅。當聽到林小風指示準備明前獅峰龍井而非普洱時,李默手中的平板電腦差點滑落:“風哥,陳先生明明說……”
“白老祖籍閩南,茶盤上永遠擺著朱泥小壺,這是眾人皆知的習慣。”林小風調出某次國際廚藝高峰論壇的側面監控畫面并放大,白景琦蘭花指握著的正是那把聞名遐邇的仿古如意紫砂壺,“但鄭老通過陳先生特意提醒此事,恰恰說明,暗處有眼睛在觀察我們是否只會機械執行命令,是否懂得察觀色、靈活變通。這不是一次簡單的技術考核,更是情商的試煉。”他進一步解釋,白老作為國寶級大師,見慣了奉承與迎合,對細節有著近乎偏執的敏銳,準備他家鄉的頂級龍井,而非他日常擺出來示人的普洱,是一種更含蓄、更用心的尊重。
林小風讓李默立刻聯系可靠的渠道,務必找到最頂級的明前獅峰龍井,并囑咐小劉重新檢查所有茶具的清潔與準備流程,必須萬無一失。團隊的氣氛瞬間變得更加凝重,但也更加專注。
次日清晨,國賓館籠罩在量子級薄霧中,哨兵槍刺上的寒光與飛檐下懸掛的宮燈柔和光暈形成了奇異的時空疊影。經過三道崗哨嚴格的虹膜驗證和身份核驗,他們踏進的與其說是后廚,不如說是一座食材的諾克斯堡。這里異常安靜,只有冷鏈系統運行發出的低沉次聲波,戴白手套、表情肅穆的質檢員正用電子放大鏡一絲不茍地檢測芹菜纖維的斷裂面,不銹鋼操作臺反射出的冷冽光芒,恍若航天任務控制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