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貼著膏藥的男子告訴張來福,餛飩吃錯了,張來福還不明白自己哪錯了。
這膏藥男把鳥籠子放在一旁,也朝老漢叫了一碗餛飩,先加了醬油,又加了辣椒和蒜末,品了一口湯,咂咂嘴唇道:“這還算有點滋味,我跟你說,小兄弟,這家餛飩也不錯,錯就錯在你不該先吃了對面那家,再來吃他這家,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兩家這么一比,這邊餛飩可就吃不下去了。”
說話間,這男子還看了看攤主:“掌柜的,我就事論事,可不是攪和你生意。”
攤主笑了笑:“客爺,您說的沒錯,貨比貨,我確實比不過人家,人家是手藝人。”
張來福看看攤主:“你也會做餛飩,你不也是手藝人么?”
攤主連連擺手:“客爺,話可不敢這么說。”
張來福沒明白:“這有什么不敢說,不都是做餛飩的手藝,無非就是他的手藝比你好一些。”
貼著膏藥的男子上下打量著張來福:“外鄉來的吧?你怎么什么都不懂?手藝人能隨便叫么?你以為一碗餛飩是小事么?這里邊學問大了!”
張來福搖搖頭:“那你說說都有什么學問?”
膏藥男哼了一聲,搖著扇子,又吃了顆餛飩:“憑什么就告訴你?學能耐,長見識,你得有點誠意吧?行個禮,鞠個躬,叫一句先生,這點禮數是應當的吧?”
張來福真就站了起來,朝著這膏藥男行了禮,鞠了躬,叫了句先生:“先生,有事兒向您請教。”
膏藥男放下筷子,正襟危坐:“說吧,什么事兒。”
張來福直接問:“皮子是薄的,還是厚的?”
膏藥男回答道:“皮子再厚,也得裹著餡。”
張來福又問:“是水里翻的,還是鍋里沉的?”
膏藥男道:“都是自家湯里滾的。”
張來福道:“這幾句話到底什么意思?”
膏藥男放下扇子,拿起煙袋鍋子抽了一口:“這是賣餛飩的春典,這是他們行門里試探來意用的。
知道什么是春典么?春典就是切口,就是行話,倒春就是對切口。
皮子是薄是厚,問的是你手藝怎么樣,水里翻的還是鍋里沉的,問的是你加沒加入本地的行幫。”
張來福捏著下巴,想了好一會:“我就是想買碗餛飩,他為什么跟我說春典?”
膏藥男看著街對面的餛飩挑子:“他這個人心腸不錯,對門里人都有照顧,你要是能對上春典,就證明是他同行,或許他還能送你一碗餛飩吃。”
“原來是這樣!”張來福起身,準備去街對面說春典。
膏藥男攔住了張來福:“你覺得隨便學了兩句春典,就去冒充內行,這能行得通么?”
張來福一想,也確實是這個道理:“要不您再多教我兩句?”
膏藥男搖頭道:“我會的也不多,況且這也不該我來教你,餛飩是一個行業,人家這行有師承,你要真想入行,得先找師父學藝,讓師父教你春典。”
拜師。
這也是個選擇。
張來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地,也不知道該往哪走,身上只剩下一個大子兒加二十幾個銅錢,下頓飯都不知道有沒有的吃。
要是能拜師學學手藝,至少能在這地方找個謀生的手段。
可問題是黑沙口這地方能不能久留?如果不想留在黑沙口又能去哪?身上就剩那么點錢,再想吃碗餛飩都勉強。
張來福一邊吃餛飩,一邊想轍,膏藥男在旁道:“要想拜師可得趁早,過一會他就收攤了。”
“收攤?”張來福看了看天色,“他才剛出攤,這就要收攤了?”
膏藥男笑了一聲:“還別不服氣,手藝人就這么做生意。”
攤主在旁邊嘆了口氣:“手藝人有本事呀,我也賣餛飩,我會做餛飩,但我不是手藝人,做了幾十年的生意,還是個跟腳小子。”
張來福看了看攤主的年紀,六十多歲的人,居然還自稱小子?
膏藥男道:“不是手藝人,一輩子都是跟腳小子,掌柜的,多攢兩個錢,入行學手藝吧。”
攤主搖搖頭:“錢不是那么好攢的,我每天后半夜兩點起床,和面搟皮,剁餡熬湯,五點鐘出攤兒。
一碗餛飩賣兩個大子,賣到晚上八點半,能賣出個七八十碗,刨去本錢和行幫的功德錢,一天能賺五六十個大子,一個月也就能賺個十二三塊大洋,一家老小都指望著這點錢吃飯呢。
你再看對面那位,人家也是賣餛飩的,可人家是掛號伙計。
他每天睡到十二點,吃完午飯還得補一覺,三點鐘準備用料,四點鐘出攤,一碗餛飩賣五個大子,賣到六點多鐘,兩百碗餛飩賣完了。
刨去本錢和行幫的功德錢,他一天能賺三塊大洋,一個月下來,能賺將近一百。
人家一天就出攤兩個鐘頭,收了攤之后,逛集市,逛戲園子,還逛洋人的大劇院,每天吃喝玩樂,一家老小不光衣食無憂,還能有不少積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