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下,青城像被一層暗紫色的幕布覆住。影翳從巷口逐步爬出,吞噬著殘余的光,像潮水無聲壓上來。白梵遙望著遠處鐘樓模糊的輪廓,腦中像被抽了一塊,聲音、色彩都淡了,只剩余指間的冷與胸口的沉重。
林汐瑤的決絕話語、族人的逼迫威壓、旁人的冷嘲熱諷,如同無數座無形大山重重壓在他的肩頭。胸腔被沉悶的氣壓擠得發緊,連呼吸都帶著滯澀的痛感。他下意識地撫摸著腰間的魄鈴,鈴繩上那個熟悉的平結硌著掌心――那是納魄者特有的感應方式,能通過繩結紋理讀取他人情緒。粗糙的紋路像一道未愈的疤,無聲提醒著那段已然失去的記憶。
可他……絕不能放棄。
他從袖中再次取出那枚冰裂紋瓷瓶,這是林汐瑤假借掌柜之手轉贈的凝香膏。瓷瓶在暮色里泛著她劍穗相近的暖金光,掌心被那溫潤光澤微微烘暖,像有一股暖意悄然順著脈間爬上心口。清冽的香氣漫入鼻尖,像雪后初晴的風,奇跡般撫平了心頭的躁動,連nt標記――一種刻在頸側的印記,情緒波動時會像針刺般放大疼痛――的刺痛都淡了幾分。
他忽然憶起,昨夜城頭她說出“因盡情絕”時,指尖的銅符曾微不可察地偏轉了一個角度,符紋正對著他的方向。一縷極淡的金紅瑩光穿透夜色,像膽怯的星子,在他頸間nt標記處輕輕觸了觸,便被她迅速收了回去,快得像一場錯覺。
“林汐瑤,無論你信或不信。”他對著蒼茫的暮色低聲自語,語氣里藏著不容置疑的堅定,“我定會守住青城。”指尖蘸取少許凝香膏,輕輕涂抹于太陽穴,nt標記那燒紅細針般的刺痛感終于漸漸平息。
遠處城門樓上,報時的鼓聲沉悶而急促地響起,一聲聲敲打在每一個青城子民的心頭。六十個時辰(約五天)的倒計時,所剩已然無幾。白梵將瓷瓶仔細收好,握緊了手中的軟劍。劍鞘上鐫刻的“閑間”二字,泛著與他周身氣息同源的冰藍光澤。他轉身邁步,腳步雖仍帶著幾分虛浮,目光卻亮得驚人,朝著書庫方向走去――那里藏著“清靈空虛”玉牌,是守城的關鍵之一。
縱然前路遍布荊棘,縱然注定孤身奮戰,縱然要燃盡最后一粒壽砂――修行者靈力結晶,每消耗一粒便折損一年陽壽――他也必須走下去。還有林汐瑤冰冷外殼下藏著的“莫之能守”劍訣,那是另一把鑰匙。為了這座危在旦夕的青城,也為了那段被遺忘的、或許并不僅僅只是一廂情愿的過往。
穿過兩條街巷,墜情期――納魄者特有的生理周期,情緒波動會引發靈力紊亂――的燥熱突然加劇。后頸的皮膚像貼著烙鐵,順著脊椎爬向耳根,連呼吸都帶著灼意。白梵不得不拐進街角的藥齋暫避,納魄者的體質在此時格外敏感,魄海傳來陣陣悸動感,稍不留意就會被情念反噬。nt標記的麻意再次襲來,像細針在太陽穴反復挑動,視野邊緣泛起冰裂紋般的藍光,仿佛整個世界都在水中搖曳。
藥齋的窗紙糊著新竹篾,陽光透進來,篩成細碎的光斑,落在案上的清神香粉上,泛著淡淡的暖。白梵坐在臨窗的案前,指尖捏著一小撮青白色的香粉,正往銀質香爐里添。手指在寬袖下微微顫抖,他不得不將它們緊緊交握,藏起這份脆弱。
“掌柜,再拿一罐凝神的。”他開口,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指尖的冰藍光澤隨著呼吸輕輕起伏。
掌柜從內堂出來,遞過一個青瓷罐,罐身刻著纏枝蓮紋,眼神帶著同情:“白先生,您這墜情期來得不是時候,城里不太平,影蝕橫行,可得多保重。納魄者此時最忌心緒動蕩,這香我給您加了點冰蠶絨,凝神效果更好。”頓了頓,打量著白梵蒼白的臉色,又道:“剛才有位黑衣將軍來過,留下這個,說讓您務必收下。”
白梵接過遞來的小錦盒,紫檀木的盒面刻著細小的星斗紋,與他腰間的魄鈴紋路同源。打開一看,里面是一塊凝香膏,質地醇厚如凝脂,泛著淡淡的暖金色光澤,香氣清冽中帶著一絲極淡的鈴蘭味――是林汐瑤常用的味道,那金紅色,正是她劍穗金鈴的光色。
指尖觸到凝香膏的瑩光,心口驟然一縮,喉間泛起澀意。他想起昨夜胡同里的狼狽,想起城墻上她那句冰冷的“因盡情絕”,再看看手中的凝香膏,暖金色光澤順著指尖爬上來,與他周身的冰藍光澤纏在一起,掙不脫般。這份體貼來得太不是時候,恰在他最不堪的時刻,喉間涌上腥甜,舌尖嘗到鐵銹味。
“她還說什么了?”
“只說‘自重’,別的沒多。”掌柜嘆了口氣,目光落在白梵頸間的nt標記上,“林將軍是個好人,就是性子太冷了些。這凝香膏里加了龍涎香和凈化草,是專門克制影蝕的,尋常人家可拿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