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裹挾著影蝕的紫霾,將他描繪成一個不顧大局、肆意妄為的納魄者。而當翌日晨光刺破青城上空的陰霾時,他登上城墻尋找林汐瑤的身影,卻不知自己正一步步走向一場早已布下的、名為“斷契”的終局。
青城的風裹著鐵骨銹蝕的腥甜,混著影蝕灼燒石磚的焦糊味,自城墻豁口倒灌而入。垛口間的氣流凝成無數細密的冰針,扎得人皮膚發麻,裸露的手腕竟泛起一層細碎的紅痕。空氣中漂浮著影蝕殘留的紫霾碎屑,它們像有生命的墨漬,順著石磚縫隙爬行,纏繞著駐守者的衣襟,鉆進鼻腔里帶著淡淡的腐味。
白梵拖著虛浮的腳步踏上城垛石階,兩名城卒橫戈阻攔。冰冷的鐵器在昏沉天光下泛著幽芒,戈尖還凝著未干的影蝕黏液,泛著詭異的紫光。“林將軍有令,非值守人員不得靠近。”
他下意識攥緊腰間的魄鈴,銀質鈴身在指縫間傳來細微的震顫,冰藍瑩光在掌心明滅不定。昨夜暗渠深處的激戰幾乎耗盡了他積存的壽砂,此刻只覺頭暈目眩,連視野都泛著不穩定的藍白波紋。太陽穴深處的nt標記傳來陣陣麻痹的刺痛,像是有細密的銀針刺穿顱骨,順著神經脈絡游走。
他必須見到林汐瑤――書庫深處那枚關乎青城存亡的節點鑰匙,需要她的“莫之能守”劍訣才能徹底激活。四式共鳴,缺一不可。若無法在七十二個時辰內啟動藍色幻方大陣,青城將在妖族的鐵蹄下化為齏粉。
“讓他進來。”
城墻高處傳來她的聲音,冷澈如冰封的河面,尾音卻藏著一絲幾乎無法捕捉的顫抖,像冰面裂開的細縫。城卒聞聲退開,白梵抬首望去,林汐瑤獨立于獵獵旌旗之下,玄色衣袍被風灌滿,勾勒出挺拔而孤絕的輪廓。她指尖漫不經心地把玩著一枚古舊銅符,符身上鐫刻的“星斗”紋路,與他魄鈴內部的銘文同出一源。
她的目光掠過他時,沒有絲毫溫度,唯有系在劍穗上的那枚金鈴,在灰蒙天光下反射出冷硬的微光。四周原本忙碌的軍士不約而同地停下動作,無數道目光無聲地聚焦在兩人身上。
青城上下無人不曉,閑間行者白梵曾追逐著女劍仙林汐瑤的身影,甚至傳聞他不顧禮制,懇求締結強契,最終只換來當眾的拒絕。此刻這陣仗,任誰都看得出是要徹底了斷過往,連空氣都仿佛凝固成脆硬的琉璃,稍一碰觸就會碎裂。那些游離的紫霾碎屑在兩人周身徘徊流轉,卻始終不敢逾越魄鈴與劍氣交織的無形界限。
“你找我何事?”林汐瑤率先打破沉默,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她指尖的銅符轉得飛快,劃出一道道金紅虛影,像是在壓制某種翻涌的情緒。
“書庫的節點鑰匙,需要你的劍。”白梵省略所有迂回,指尖無意識地按在腰間的劍柄上,“四式缺一不可。七十二個時辰后,妖族兵臨城下,我們必須聯手。”
林汐瑤唇邊逸出一聲極輕的嗤笑,轉動的銅符驟然定格在她指尖,符紋深處金紅色的光芒一閃而逝:“聯手?白梵,你是否忘了,當年是誰長跪于我府門石階之前,懇求我接下那枚強契符?”
周遭頓時響起一片壓抑不住的嘩然。強契――這是abo禮制中最為禁忌的契約。御魄者與納魄者若非兩心相悅,強行結契只會不斷耗損雙方壽砂,直至魂魄俱傷。這話從林汐瑤口中說出,無異于將白梵的尊嚴擲于地上,任由眾人審視、評判。
白梵的臉色瞬間蒼白如紙,指節掐進掌心,冰藍微光順著指縫滲出來,又被他狠狠按回皮肉里。他不記得自己曾求過強契――那段記憶如同被影蝕啃噬過,只剩下模糊的霧影與殘缺的片段。可林汐瑤眼中的痛楚與冰冷太過真實,四周竊竊私語的議論太過刺耳,讓他所有辯駁都顯得蒼白無力。
“我沒有……”他試圖解釋,聲音卻輕飄如絮,瞬間被城墻上的鐵銹風吹散。
“沒有?”林汐瑤向前逼近兩步,幾乎與他鼻尖相抵,金紅色的劍氣余溫隔著衣料隱隱傳來,帶著灼人的壓迫感,“那枚強契符,是你親手遞到我面前,還是由你姑母白若云代為轉交?”
她略微停頓,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白梵,今日我便把話放在這里――”
“昔日種種,皆是你一廂情愿。”
“我林汐瑤,此生與你,因盡情絕。”
最后六個字,字字如重錘,狠狠砸在白梵心口。狂風恰在此時掀起他的衣擺,也吹散了他喉間所有未能成的話語。他凝視著林汐瑤的雙眼,那雙曾在溫暖燈下映著柔和光暈的眸子,此刻只剩下冰封萬里的冷硬。然而,就在那一剎那,他分明看見她指尖的銅符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符紋流轉的金紅微光出現了一瞬的紊亂,像是被某種外力干擾,又像是她竭力壓制的心緒。
周圍的議論聲如潮水般涌來,混雜著同情、嘲諷與毫不掩飾的鄙夷。白梵只覺臉上如火灼燒,壽砂耗損帶來的虛弱感排山倒海般襲來,眼前陣陣發黑。他狼狽地向后退了一步,轉身欲走,卻被她冰冷的聲音再次釘在原地:
“記住你的身份。納魄者就該恪守本分,莫要再出來……丟人現眼。”
他沒有回頭,腳步虛浮地踏下城墻石階。腰間的魄鈴隨著動作晃動,發出細碎而哀戚的聲響,如同在無聲嗚咽。石階上彌漫的影蝕微屑試圖纏繞他的褲腳,卻被魄鈴自然散發的霜白微光灼燒驅散,滋滋作響,如同他此刻正在被啃噬的心。
回到白家議事堂時,氣氛遠比城頭更加凝重壓抑。白若云端坐于主位之上,面色鐵青,兩側族中長輩垂手而立,眼神中滿含責備與不滿。空氣中飄散著試圖安撫心神的檀香,卻絲毫無法驅散彌漫在眾人之間的火藥味。
“你可知錯?”白若云開口,聲音里壓抑著洶涌的怒火,指節重重敲在烏木桌面上,發出沉悶的撞擊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