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嘲而笑,不自然地挽起鬢發。
洪范一口飲盡茶水,又取一空杯燙了,替鄭芙蕖倒滿。
“都過去了。”
他用蓋棺定論的口吻說道。
“嗯。”
鄭芙蕖雙手接過杯子,用極慢的速度飲茶,一點點感受灼熱的水流經過唇齒、穿過咽喉、落在胃腸……
片刻后她額上已滿是細汗。
“這兩年我練了火槍;你可能不知道,我隨隊進了兩次大沼。”
鄭芙蕖抹了抹眼角,終于露出自在的笑容。
“你見到蛇人了?”
洪范續上茶水。
“見到了,真是反胃的東西啊;我用左輪親手殺了一頭,但同行的護衛有一人沒救回來。”
鄭芙蕖目光微沉,嘴角下壓。
“在漩渦門練武時我曾想要做一位女將軍,橫戈策馬掙一份功勛,但聞到了戰場的腥氣,親眼見他人死在我身旁,我才發覺自己沒有這種天賦。”
“人間無常,能過一輩子的平凡生活其實很幸運。”
她平靜且坦然地說道。
洪范重重點頭。
他如今的波瀾壯闊亦不是自己的選擇。
如果躲到命運之外再讓他選,他一定會選擇前世那種安穩簡單富足的生活——許多平淡的美好如空氣與水,離開后才知珍貴。
“往后怎么想?打算與紅哥兒走到一塊嗎?”
洪范問道。
金海城到底是洪氏的老巢,城內大勢他依然關注,但小兒女間的牽連已不太清楚。
至于洪勝,他與蔣啖虎孫女的婚事已由洪武挑頭在談,頗為順利。
“也不會了吧。”
鄭芙蕖搖了搖頭,神情混著愧疚與苦澀。
“他等了我多年,但緣分無法勉強;之前遲世叔做主,他應當是要娶同光宮家的姑娘了。”
“不必為我擔心,以我的品貌家境,可不會愁嫁。”
她重重吐了口氣,又放豪。
“何止不愁嫁,你若放出風聲去,愿意提親的能從金海排到西京。”
洪范笑道。
“可承你吉了。”
鄭芙蕖恢復往日的明媚模樣。
“大約在年底我爹爹就要致仕,我們打算賣掉交通堂。”
對金海來說這是一等一的大事,洪范不僅知道,甚至插手運作了后繼人選。
“打算回瞻州嗎?”
他問道。
“不,應該會去西京吧。金海其實也不差,但是氣候西京更好些,我爹畢竟上了年紀。”
鄭芙蕖回道。
“其實有一件事想麻煩你。我想請你給我爹在西京謀個職位——這些日子他思憂未來,總是唉聲嘆氣。”
洪范聽了這個請求便知道對方是真的釋然于過去的情愫,亦覺得自己有責任答應。
鄭準的仕途不順與這些年來親善洪家關聯很大——有靳子明在總督位置上作梗,區區城守如何升得上去?
“連通行開業未久正好缺人,你既開口,這事我一定辦妥。”
洪范當即回道。
做下這個決定,他覺得身上一陣輕松。
待做的事情還有很多,但它們都已不在金海。
“多謝你!”
鄭芙蕖綻開笑顏,彎起的眼眸被室外的一道忽閃映亮。
洪范踱步到窗邊,聽著行人呼號嘈雜、商旗在大風中拉扯震響,視線越過黑鯨脊背般的鱗次屋頂,刺入濃云堆疊的天穹。
一陣怒雷滾落城市。
大雨隨之傾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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