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蒙蒙,洪范一直在做夢。
夢中他在西京經辦商行,多年來萬事順遂,終于見到鐵路通車。
為慶此功,他在聽海閣擺宴,與洪堅、武如意、屈羅意、段天南、古意新等等一大幫子人歡聚。
酒宴上人來人往,面孔換過幾十上百。
洪范酒至微醺,見沈摩耶與唐少游各自拽著沈鐵心和唐星晴入席,硬要把她們嫁給自己;結果為爭過門后的位置高低,兩個老登幾下語不和,竟當堂廝打起來。
賓客們哄堂大笑。
洪范起身想勸,不經意發覺主位上的洪堅不知何時已走,而段天南正悄然走出正門,心中突地慌亂。
“何事這般急?”
他正要追出門檻,卻被一把抓住肩膀拽回,徑直墜入長空。
醒來時分,洪范先看見的是一張滿臉胡茬的滄桑老臉。
“你醒了?”
史元緯驚喜道,嘴里噴出一股生蒜的辣味。
“啊,是啊,剛剛在做夢。”
洪范偏過頭,見桌上燭光跳躍,院外漆黑。
“現在幾時了?”
他問道。
“廿八晚上,快到亥時(晚九點)了。”
史元緯把手里剩下的一瓣蒜扔到嘴里嚼了,瘸著腿踱到桌邊,取回一杯涼水。
洪范抬頭湊過嘴飲了,發覺這杯子缺了個小口,瓷釉中竟閃著許多彩色曜斑,絕不是什么凡品。
“這不是我的杯子。”
他疑惑道。
“我還說蔚家怎么可能給你配個缺口杯,那大概是殿下落下的吧。”
史元緯恍然道。
“她的杯子怎么在這?”
洪范靠回枕頭。
“你昏迷的前幾個時辰,她一直在邊上陪著,還親手幫你包扎呢。”
史元緯語氣酸溜。
“你現在用的傷藥叫‘白雪馥郁膏’,是禁中御品,據說一兩要二、三百貫錢,在你身上估計抹了半斤。”
洪范聞心頭微暖,又抬頭打量身上整齊的繃帶:“殿下身為三軍統帥,做事果然細致。”
“切。”
史元緯嗤笑一聲。
“殿下給你包的今早就換下了,現在你身上都是我老史包的!”
說笑之間,洪范醒來的消息傳出,一刻鐘內便有二十幾個人聚到院內。
蕭楚也在其中,血色雖還未復,氣質已颯爽如常,仿佛城頭那些笑與淚都沒有發生過。
亥時正,城內最擅醫術的紫綬溫長青替洪范施了氣針,之后換藥包扎。
子夜。
所有人都已離去,小院靜謐,唯一隊公主近衛守在墻外。
洪范睡了半宿,被小腿處的瘙癢熬醒,便忍痛起身解開繃帶。
輕薄月光下,燒傷碳化的表皮已經結痂。
先天武者的生命力可謂極強。
他此次所受傷害看著雖恐怖,治療起來卻不比外邪入侵、真元盤踞之類麻煩,再加上有頂級外傷藥輔助,好起來自是很快。
但傷好得越快,皮肉生長的癢也越難熬。
“只撓三下,就三下……”
洪范堅持不住,發力往新痂上一撓,果然出血。
這血卻是驚住了他。
洪范自指尖逼出熾火真元照明,端詳片刻后艱難翻下床,蹭到桌邊點了蠟燭,一腳踩上桌面借光再看。
但不管怎么看,瘡痂下流出的赤血里都漾著金色。
“難道是血里混了白雪馥郁膏?”
他輕聲自語,把小腿上的繃帶徹底解了,在沒有傷口的腳底用指甲新劃了個口子。
血流出來,果然也嵌著金絲。
洪范綁回繃帶,茫茫然熄了燭火坐到床頭。
血脈龍化是他早就知道的事——去年六月底,金海城,內視沙世界本體——但從細小金斑到顯眼金絲,這過程未免走得太快,以至于禍福難。
若是個突然冒頭的新人暴露龍血,大家只會往私生子、大世家流落偏支的方向去想。
然而洪范作為天驕在大庭廣眾下戰斗負傷已有多次,很多人都見過他原本的血液色澤。
眾所周知,后天獲得龍血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從龍嗣身上奪血精煉后服用。
譬如當年的萬光霽。
這不僅不是什么正道法門,而且會引發世家大族的強烈敵視。
今后作戰要盡量避免流血,此外還要穿金紅雙色的衣服,不僅能在受傷時遮掩,還可以用布料褪色作為借口……
洪范心念紛雜,兼之傷重體弱,很快又昏沉入睡。
······
四月的最后兩日,蟲群因忌諱“火神”,一直遠遠觀望。
五月初一,大華九州同慶喚龍節,神京更是辦了格外隆重的祭儀。
這一切爾白城內的四十余萬人并不知曉,也毫不在乎。
戰戰兢兢之中,他們只慶幸又平安度過一日。
五月初二。
清晨,黑云壓城,不見日光。
大雨狂亂地拷打人間。
幾日來又有足足近萬真蟲抵達,蟲潮數目暴增到兩萬八千。
一城內外,力量對比已完全失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