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夫君”在破廟潮濕的空氣里漾開余韻,單簡喉結微動,終是低低應了一聲:“……嗯。”
天光微亮,四人儼然已是另一番模樣。粗布麻衣掩蓋了蘇禾原本的清麗,卻添了幾分溫婉的煙火氣。
單簡收斂了周身銳氣,微微佝僂著背,像一個為家計奔波、沉默寡的普通漢子。
兩個小姑娘經過叮囑,也乖巧地依偎在父母身邊,不哭不鬧。
城門口的氣氛卻遠比他們預想的緊張。
兵士比平日多了數倍,銳利的目光掃視著每一個出入的行人,一張繪有模糊人像的海告被貼在醒目處,空氣里彌漫著無形的壓力。
單簡的脊背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他能感覺到蘇禾挽住他臂彎的手也微微用力。
“別怕,”他壓低聲音,幾乎是氣音,“看著我。”
輪到他們了。
兵士伸手攔住驢車,冷硬地問:
“干什么的?路引呢?”
單簡立刻堆起一個略帶討好和局促的笑,點頭哈腰地遞上路引:
“軍爺,我們、我們是一家人,去京城投奔孩子她舅姥爺,混口飯吃。”
他說話時,下意識地側身,將蘇禾和孩子們擋在身后半個身位。
蘇禾心領神會,輕輕拉了拉他的衣袖,聲音不大,卻足夠讓周圍的兵士聽見:
“夫君,好好跟軍爺說。”她說著,又微微俯身,對兩個女兒柔聲道:
“大寶,小寶,叫軍爺安好。”
兩個孩子仰起小臉,怯生生地,卻又無比清晰地糯糯道:“軍爺安好。”
這一聲“夫君”,自然流暢,遠比昨夜破廟里的試探多了幾分真實的依賴。
單簡回頭看了蘇禾一眼,眼神里沒有了震驚,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復雜的、沉甸甸的默契。
他伸手,極其自然地用粗糙的指腹抹去蘇禾鼻尖上不知是緊張還是清晨寒露凝成的一點濕意。
“瞧你,慌什么,軍爺們都是明理的人。”
他的動作略顯笨拙,卻恰如其分地展現了一個不善表達感情的丈夫,在緊張關頭對妻子的無聲安撫。
這細微的互動,孩子怯生生的問候,以及他們這一身再普通不過的打扮,構成了一幅無可挑剔的市井小民探親圖。那盤問的兵士目光在兩人之間逡巡片刻,又掃了一眼驢車上簡單的行李和懵懂的孩子,臉上的戒備松懈了些,隨意揮了揮手:
“走吧走吧,別擋著道!”
驢車緩緩啟動,轱轆軋過青石板路,發出單調的聲響。
城門在身后漸漸遠去。
直到再也看不見城墻的輪廓,單簡緊繃的肩膀才終于松弛下來。
他沉默地趕著車,方才輕觸蘇禾鼻尖的指尖,卻仿佛還殘留著一絲溫熱的、異樣的觸感。
蘇禾也靜靜\\坐著,方才他指尖的粗糙感,和他下意識回護的姿態,在她心頭縈繞不去。
那份因假扮而生的生疏感,在城門口那場心照不宣的“表演”中,竟悄無聲息地融化了幾分。
前路漫長,危機四伏,但這“一家四口”的戲,似乎才剛剛入巷。
空氣中流動著一種微妙的、同生共死的張力,比任何語都更沉重,也更緊密地將他們聯系在一起。
驢車沿著塵土飛揚的官道,不緊不慢地走著,與周圍行色匆匆的路人格格不入。
單簡不再催促牲口,反而任由它踏著懶散的步子。
風聲漸緊,沿途關于追捕“要犯”的流和偶爾疾馳而過、目光銳利的騎手,都像無形的鞭子懸在身后。
然而,他們選擇了最危險,也最安全的方式——反其道而行。
“爹爹,你看,那只鳥好漂亮!”年紀稍小的“小寶”伸著胖乎乎的手指,指向樹梢一抹艷麗的羽毛。
若是從前,單簡只會警惕地審視周圍環境,哪會留意什么鳥雀。
此刻,他卻順著那小手望去,笨拙地應和:“嗯,是……是挺好看。”
蘇禾坐在他身旁,膝上靠著稍顯文靜的“大寶”,她抿嘴一笑,聲音柔和如春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