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斗膽,來之前,我實在不相信,您能權衡好這一切。”
陸明淵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聽著,嘴角噙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
譚倫的語氣卻陡然一轉,眼中爆發出炙熱的光芒。
“但是,我來溫州這五日,我信了,也服了!”
“我看到清晨卯時,街邊的炊餅攤主提起您時,滿是笑意。”
“我看到正午時分,碼頭上赤著膊,說起‘陸青天’時,嗓門里,充滿了用不完的力氣。”
“我看到黃昏日落,田埂上歇腳的老農,談及減租減息,渾濁的眼睛里,滿是希望!”
“我還去了牛邙山下那處安置營,我親眼見到了那兩千多個被解救回來的女子!”
譚倫的聲音越來越激動,說到最后,眼眶竟微微泛紅。
“伯爺在浙江的所作所為,樁樁件件,我都親眼見到了,親耳聽到了!”
“我無比欽佩!”
他胸膛劇烈地起伏著,仿佛要將這五日積攢的所有震撼與感動,都一次性宣泄出來。
“所以,下官今夜前來,就是要向伯爺表明一件事。”
譚倫的目光變得無比鄭重,他一字一頓地說道。
“我這個監軍,從今日起,絕非為了掣肘伯爺,更不會為難伯爺!”
“只要是伯爺您想做的事情,您只管放手去做!”
“前面有任何風險,后面有任何攻訐,我譚倫,與伯爺一并承擔!”
“無論如何,這漕海一體,這鎮海司,我譚倫,都要全力配合伯爺,將它做成!”
“做成一件……真正惠國惠民,利在千秋的好事!”
話音落定,擲地有聲。
陸明淵緩緩站起身,拎起桌上那把半舊的銅壺,走到譚倫面前。
他親自為譚倫那只已經空了的茶杯,重新續滿了滾燙的茶水。
氤氳的白氣裊裊升起,模糊了兩人之間的視線。
“譚先生重了。”
陸明淵將茶壺放回桌上,聲音平淡。
“你能來,我很高興。”
“你來的目的,奉誰的命令,我也不在乎!”
“只要你是真心實意想要為百姓做些實事,我便不會有任何意見!”
“伯爺……”
譚倫捧著茶杯,心中百感交集,千萬語涌到嘴邊,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陸明淵擺了擺手,重新坐回那堆積如山的書案之后,他的目光再次落回到那些繁雜的公文卷宗之上。
“譚先生,既然來了,就別急著走。”
他拿起一份卷宗,遞了過去。
“這是寧波沈家送來的海圖,以及他們對南洋諸國商路的勘探記錄。”
“你我都知道,鎮海司的錢,不能只靠商家輸血,更不能指望戶部。”
“想要長久,就必須自己學會生錢。”
譚倫一愣,下意識地接過那份沉甸甸的卷宗。
“嚴黨也好,清流也罷,他們只看到了每年八百萬兩的白銀。”
“可他們的目光,終究只停留在了大乾這一畝三分地上。”
他的手指,輕輕點在了輿圖上那片廣袤無垠的藍色海洋之上。
“他們不知道,在這片大海之外,還有著數之不盡的財富,有著足以讓整個大乾王朝脫胎換骨的機遇。”
“我要做的,不僅僅是漕海一體,不僅僅是肅清倭患。”
陸明淵的聲音很輕,卻像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了譚倫的心上。
“我要為大乾,打開一扇通往世界的門。”
“我要讓這片土地上的百姓,不再僅僅為了能吃上一口飽飯而掙扎。”
“我要讓他們知道,在這片他們賴以為生的土地之外,世界,原來是如此的廣闊。”
他看著已經徹底呆住的譚倫,微微一笑。
“譚先生,這條路,會很難走,甚至比我們在朝堂上面對的敵人,要兇險百倍。”
“你,準備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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