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之內,燭火靜靜地燃燒著,將陸明淵年輕的面容映照得輪廓分明。
那雙清澈的眼眸深處,映出了朝堂的波詭云詐,也映出了天下的蕓蕓眾生。
譚倫的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
他不是不明白,而是太明白了。
他終于明白,自己從杭州動身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是這盤棋局上的一顆棋子。
而執棋的人,遠在京城,高居九天之上。
靖海營只是一個開始,一個引子。
漕海一體,另設“鎮海司”。
這才是真正的圖窮匕見!
每年八百萬兩白銀的進項,一支不受東南官場節制、直屬于中樞的強大水師。
這是何等巨大的權柄和利益?
嚴黨想要,清流也想要。
可陛下……想給他們嗎?
譚倫的腦海中仿佛有驚雷炸響,過往種種模糊不清的細節,在這一刻豁然貫通。
為什么陛下會同意一個十二歲少年如此驚世駭俗的提議?
為什么陛下不僅同意了,還專門讓最講規矩的戶部和吏部去商議章程?
為什么陛下會直接下旨,讓陸明淵“代領”鎮海司提督之職?
這一切,都不是為了掣肘,恰恰相反,是為了鋪路!
是為了給陸明淵積攢無人能及的聲望與功勛!
從漕海一體的念頭在陛下的腦海中生根發芽的那一刻起。
陛下就從未打算過,將這個關乎國朝命脈的“鎮海司”,交到嚴黨或者清流任何一方的手里。
鎮海司,必須也只能掌握在皇黨手中!
而陸明淵,這個橫空出世、不屬于任何派系、卻又與各方都有著千絲萬縷聯系的少年伯爵。
便是陛下手中最鋒利,也最趁手的那把刀!
他譚倫,奉裕王之命前來,名為協助,實為觀察。
可現在看來,裕王的觀察,又何嘗不是陛下的觀察?
陛下想看的,不是陸明淵能不能成事。
而是他譚倫,能不能看懂這盤棋,能不能擺正自己的位置,去配合陸明淵,做成這件事!
想通了這一層,譚倫只覺得后背瞬間被冷汗浸透。
他看著眼前這個比自己兒子大不了幾歲的少年,心中再無一絲一毫的輕視,只剩下如山岳壓頂般的敬畏。
他緩緩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亂的衣袍,然后,對著陸明淵,長揖及地。
“伯爺之才,經天緯地。譚倫……心服口服。”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卻無比的堅定。
陸明淵靜靜地看著他,沒有立刻去扶,只是目光平靜地接受了這一禮。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譚倫才算是真正歸心。
“譚先生請起。”
陸明淵的聲音依舊溫和,“你我之間,無需如此。”
譚倫直起身,目光灼灼地看著陸明淵,沉聲道。
“伯爺,下官今夜前來,名為請教,實為……請罪。”
他深吸一口氣,臉上浮現出一抹愧色。
“下官此次來浙江,其實是奉了兩道密令。”
此一出,書房內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一道,來自宮里。要我……全權配合伯爺行事,不得干涉其中任何關節。”
“另一道,來自裕王府。要我……全力配合伯爺行事,非到情勢萬分危急之時,不得干涉。”
譚倫的臉上滿是苦澀的自嘲。
“無論是宮里,還是裕王府,他們似乎都堅信,伯爺您一定能做成這件事。”
“說實話,下官來之前,是不信的,也是不服的。”
他看著陸明淵那張稚氣未脫的臉,坦然地說出了自己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一個十二歲的狀元,縱然才華驚艷古今,但畢竟……只有十二歲。”
“官場之上,人心鬼蜮,利益糾葛錯綜復雜,那些人情世故的環節,那些陰私詭譎的手段,豈是讀幾本圣賢書就能通曉的?”
“更何況,鎮海司牽涉的是每年八百萬兩白銀的進項,這里面的水,深不見底,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