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尚未完全破曉,晨曦微露。
寒風依舊,但似乎比昨夜溫柔了些許,不再那般刮骨。
陸明淵從懷中取出十兩銀子,用一方干凈的帕子包好,遞到前來送行的何二柱手中。
這年輕人一夜未眠,雙眼布滿血絲,但脊梁卻挺得筆直。
“這些銀子,你先拿著,給何老英雄調養身子,也置辦些過冬的衣物糧食。”
陸明淵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拒絕的溫和。
“待開春后,家里的田地租出去了,有了進項,再還我也不遲。”
十兩銀子,不輕不重,恰好能解燃眉之急,又不至于引來旁人覬覦。
何二柱捧著那份沉甸甸的銀子,嘴唇哆嗦著,想說什么,卻又說不出口。
最終只是重重地點了點頭,然后“噗通”一聲跪下,對著陸明淵磕了一個響頭。
陸明淵這次沒有去扶。
他知道,這一拜,是何二柱在替他父親,替他們一家,拜一個生的希望。
待何二柱起身,陸明淵才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與早已等候在旁的霍峰一同跨上戰馬。
馬蹄踏在冰凍的泥土上,發出清脆的“咔噠”聲,兩人一不發,絕塵而去。
霍峰側過頭,看著身邊這位年輕的過分的同知大人。
他一身青色官袍,在寒風中顯得有些單薄,但那張俊秀的臉上,卻是一片與年齡不符的沉靜。
這位陸大人,究竟是胸有驚雷而面如平湖,還是初生牛犢不知猛虎?
霍峰心中念頭翻滾,但虎目中的那團火焰,卻是一夜未熄,反而越燒越旺。
溫州總兵府,坐落于府城之西。
與尋常官衙的精致典雅不同,這里的一切都透著一股金戈鐵馬的肅殺之氣。
高大的石墻,門前矗立的十六名頂盔貫甲的親兵。
空氣中混雜著鐵銹、皮革與海風咸腥的味道。
霍峰引著陸明淵一路暢通無阻地進入府內,沿途的兵士見到霍峰,皆是挺胸行禮。
眾人的目光卻都好奇地投向他身后的那位年輕文官。
穿過寬闊的演武場,繞過兵器架林立的回廊,兩人來到了一間正廳。
廳內,一名身著玄色勁裝的中年男子正背對著他們,凝視著墻上懸掛的一幅巨大的《東海堪輿圖》。
那人身材魁梧,雙肩寬厚如山,即便只是一個背影,也透著一股淵渟岳峙的沉穩氣度。
“總兵大人,陸同知到了。”
霍峰上前一步,沉聲稟報。
那人緩緩轉過身來。
只見他約莫四十余歲年紀,面容黝黑。
額頭和眼角刻滿了風霜與殺伐的痕跡,一雙眼睛不似霍峰那般鋒芒畢露,卻如深潭一般,幽深不見底。
他只是隨意地站在那里,周身的氣場便自然而然地壓過了整個廳堂。
此人,便是大乾溫州衛所最高指揮官,正四品總兵,鄧玉堂。
鄧玉堂的目光落在陸明淵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眼神中古井無波,看不出喜怒。
“霍峰,你昨夜派人送來的信,本官看了。”
他的聲音低沉而洪亮,帶著金屬般的質感。
“你信中所,可是這位陸同知親口所說?”
“回總兵大人,字字屬實!”
霍索聲如洪鐘。
“好。”
鄧玉堂點了點頭,他沒有立刻就“榮軍所”和“商會”之事發表任何意見,而是對陸明淵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陸大人,請隨我來書房一敘。”
陸明淵微微頷首,跟著鄧玉堂向側面的書房走去。
霍峰正要跟上,卻被鄧玉堂抬手制止。
“霍峰,你守在門外,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是!”
霍峰心中一凜,立刻站定,如一尊鐵塔般守在了書房門口。
他知道,總兵大人這是要與陸同知進行一次絕對機密的談話了。
書房之內,陳設簡單,一桌,一椅,一書架,墻上掛著一柄出鞘的長刀。
刀鋒在從窗欞透進的微光下,泛著森冷的寒意。
厚重的木門緩緩閉合,發出一聲沉悶的“吱呀”聲,將外界的一切喧囂都隔絕在外。
鄧玉堂沒有坐,他走到書案后,從一個上了鎖的木匣中,取出了一封封口完好的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