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樓之上,無論是真心結交的寒門士子,還是心懷叵測的世家公子,此刻都屏住了呼吸。
他們看著陸明淵的身影,在明亮的燈火下,衣袂無風自動,竟有一種淵渟岳峙的宗師氣度。
不過短短片刻,一首五律詩便已躍然紙上。
字跡清雋,風骨自存,鐵畫銀鉤之間,透著一股不屬于這個年紀的蒼勁與沉靜。
陸明淵輕輕放下筆,將宣紙吹了吹,墨跡未干,他便將它遞給了身旁早已看呆了的伙計。
“有勞了。”
那伙計如夢初醒,雙手顫抖地接過那張薄薄的紙。
他不敢多看,連忙轉身,小心翼翼地捧著它,朝樓下走去。
整個三樓的目光,隨著那張紙,一同向下飄去。
張孝純和李慕白等人,緊張地攥緊了拳頭,手心滿是汗水。
他們比陸明淵自己還要緊張。
一樓的絲竹之聲不知何時已經停歇,舞女們也悄然退到了臺側。
狀元樓的掌柜親自接過那張宣紙,展開一看,先是微微一愣,隨即眼中爆發出驚人的亮光。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種前所未有的激動語調,高聲唱誦起來。
“京夜望月!”
“年少辭鄉陌,京華獨倚欄。”
“清輝凝玉宇,寒色浸云鬟。”
“風動孤燈影,更深玉漏殘。”
“舉頭瞻朔月,低首念家山!”
第一句念出,樓中便是一片死寂。
“年少辭鄉陌,京華獨倚欄”。
這不正是樓中所有外地學子的真實寫照嗎?
離別家鄉,獨自一人在這繁華卻又陌生的京城,憑欄遠望,心中該是何等滋味?
當“舉頭瞻朔月,低首念家山”兩句被念出時,樓中不知多少學子,瞬間紅了眼眶。
這首詩,沒有華麗的辭藻,沒有生僻的典故,卻字字句句,都敲在了這些游子的心坎上。
那份獨在異鄉的孤寂,那份對家鄉親人的思念,被這短短四十個字,描摹得淋漓盡致。
尤其是從一個十歲孩童的口中吟出,更添了一份令人心碎的真實。
“好一個‘舉頭瞻朔月,低首念家山’!”
不知是誰,在寂靜中高喊了一聲。
下一刻,雷鳴般的叫好聲,從一樓到三樓,轟然炸響!
“好詩!好詩啊!”
“此詩一出,誰與爭鋒!”
“陸案首大才!我等心服口服!”
掌柜的雙手微微顫抖,他環顧四周,看著滿樓激動不已的學子,深吸一口氣,高聲道。
“今夜詩會魁首,江寧府,陸明淵陸案首!彩銀五百兩!”
話音剛落,一名伙計便端著一個巨大的紅漆托盤走了上來。
托盤之上,是碼放得整整齊齊的銀錠,在燈火下閃爍著眩目而誘人的光芒。
五百兩白銀!
這筆巨款,足以讓一個寒門之家徹底改變命運。
也足以讓任何一個舉子在京城過上一年半載錦衣玉食的生活。
無數道羨慕、嫉妒、灼熱的目光,都匯聚在了那盤白銀之上。
然而,作為這一切的中心,陸明淵卻只是平靜地看著。
他看著那托盤被伙計恭恭敬敬地端到自己面前,看著張孝純和李慕白等人臉上那發自內心的激動與喜悅。
他沒有伸手去接,只是對著那掌柜溫和一笑,聲音清朗,卻足以讓整個三樓都聽得清清楚楚。
“掌柜的,這筆銀子,明淵愧領。”
此一出,滿座皆驚。
張孝純急道:“陸小弟,這是你應得的,如何愧領?”
陸明淵搖了搖頭,目光掃過三樓一張張或驚訝,或不解的臉龐,緩緩說道。
“明淵此來京城,只為求學。能與諸位同年在此相聚,以文會友,已是幸事。”
“這彩頭,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
他頓了頓,轉向掌柜,微微躬身。
“便請掌柜代為保管這五百兩銀子。”
“自今日起,凡入住狀元樓的應試舉子,囊中羞澀者,其房費,皆出于此,直至用盡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