襈趙浩然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更帶著一股常年審訊犯人時養成的威嚴與審視。
陸明淵沒有被這股氣勢所懾,他平靜地轉過身,微微躬身。
“學生陸明淵,拜見趙大人。”
趙浩然的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足足三息。
審視的威嚴瞬間冰消雪融,化作了爽朗的大笑。
“哈哈哈!好!好一個陸明淵!果然有幾分你師父當年的風骨!”
他大步上前,一把扶住陸明淵的肩膀,那官袍上的風塵仆仆,仿佛都在這一笑中被抖落了干凈。
“老夫與你恩師乃是同科進士,更是過命的交情。”
“你這小子,既然到了京城,見了老夫,便如同見了你師父,不必如此拘謹。”
他拉著陸明淵,按著他在那張簡樸的太師椅上坐下。
自己則隨意地坐在了對面,連官帽都未摘,便急切地問道。
“那老東西在江南可還好?身體如何?有沒有在信里罵老夫?”
陸明淵心中一暖,恭敬回道。
“恩師身體康健,時常在學生面前提起與趙大人的往事。”
“信中……倒是未曾有責罵之,只是囑咐學生,到了京城,萬事當以趙大人馬首是瞻。”
“馬首是瞻?放屁!”
趙浩然眼睛一瞪,笑罵道。
“他林瀚文的弟子,要是成了跟在別人屁股后面的應聲蟲,他第一個就要從江南殺過來扒了我的皮!”
“你別聽他的,他這是客套話。”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溫和而真摯。
“明淵,你師父把你托付給我,我便不能讓你受了委屈。”
“這京城魚龍混雜,不是江寧府可比。你年紀又小,獨自住在外面,多有不便。”
“我這府里別的不多,空院子有的是,你只管搬進來住下,一日三餐,自有下人照料。”
“你只管安心讀書,準備會試,其他的一概不用操心!”
這份熱情,發自肺腑,不帶一絲虛假。
陸明淵心中感激,但他來京城,并非只為科舉。
狀元樓的龍蛇,朝堂上的風云,這整個京城的脈搏,他都想親手觸摸。
他站起身,再次長揖及地,誠懇地說道。
“趙伯父厚愛,明淵感激不盡。只是……學生此來,除了求學,也想多結交些同年好友,互相切磋學問。”
“狀元樓魚龍混雜,卻也正是個人間百態的縮影,學生想多看一看,多聽一聽。還請伯父成全。”
趙浩然看著他,目光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化為深深的贊許。
他明白了,這孩子,和他師父一樣,胸中自有丘壑,不愿久居人下,做那籠中之鳥。
“好!有志氣!”
趙浩然撫掌而笑,不再強求。
“既然你心意已決,我也不做那惡人。住在狀元樓也好,那里的確是消息匯聚之地。”
“不過,你既叫我一聲伯父,這見面禮,卻是不能少的。”
他揚聲喚道:“來人!”
一名護衛應聲而入。
“去,把我書房里那把‘玄心’劍取來。”
護衛眼中閃過一絲震驚,但沒有絲毫猶豫,躬身領命而去。
片刻之后,一個古樸的黑色劍匣被呈了上來。
趙浩然親自打開劍匣,一泓秋水般的清光瞬間溢滿了整個書房。
趙浩然握住劍柄,緩緩將劍抽出。
“鏘——”
一聲輕吟,如龍出淵。
劍身狹長,不見寒光,反而呈現出一種奇異的暗沉色澤。
可當趙浩然屈指在劍身上輕輕一彈,那劍刃處卻陡然亮起一道細微的白線,銳利之氣撲面而來。
隔著數步距離,陸明淵的皮膚都感到一陣刺痛。
“此劍名‘玄心’,乃是前朝劍圣葛玄的佩劍。”
趙浩然的聲音帶著一絲追憶。
“我早年戍邊,僥幸立了些功勞,陛下將此劍賜下。”
“它隨我多年,斬過敵酋,也鎮過宵小。如今我身居文職,寶劍蒙塵,實在可惜。”
“你是文淵兄的弟子,劍法自然不弱,否則他不會放你來京都!”
“你師父讓你來京城這潭深水里闖蕩,只給了你一塊玉佩,那是君子之風,可這世道,有時候光有君子之風是不夠的。”
他將劍連同劍鞘,鄭重地交到陸明淵手中。
“拿著。它吹毛斷發,削鐵如泥,雖是無價之寶,但在我看來,用它來護你周全,才是它最好的歸宿。”
“記住,劍是兇器,也是仁器,用之正則正,用之邪則邪,存乎一心。”
陸明淵雙手接過,那劍匣入手,竟是出乎意料的沉重。
這重量,不僅是劍本身的重量,更是這位大理寺卿沉甸甸的期許與庇護。
“伯父厚賜,明淵……愧不敢當。”
“有什么不敢當的!”
趙浩然擺了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