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雪適時地遞上一塊溫熱的毛巾。
陸明淵擦了擦手,看著紙上那一個個鐵畫銀鉤的大字,心中因朝堂之事而起的波瀾,漸漸平復下來。
“水備好了。”
若雪輕聲說道,指了指屏風后面。
陸明淵點了點頭,繞過屏風。
浴桶里早已備好了溫度適宜的熱水,旁邊還熏著安神的香料。
他有些不適應這種被人伺候到無微不至的生活,但也沒有矯情的拒絕。
他知道,這是他身份地位改變后,必須習慣的事情。
他讓若雪退下,自己洗漱完畢,換上一身干凈的寢衣,從屏風后走了出來。
然后,他直接傻在了原地。
只見原本平整的床榻上,此刻竟微微隆起一團。
若雪正側躺在床榻內側,身上蓋著一床錦被,只露出一個烏黑的后腦勺。
陸明淵的腦子“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這是什么情況?
他活了兩世,加起來也算是個成年人了,可眼前這一幕,還是遠遠超出了他的認知范圍。
一個十歲的身體里,住著一個成熟的靈魂,這讓他面對這種事情時,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荒謬與尷尬。
他下意識地走到墻角,從柜子里抱出一床備用的被子,準備在地上打個地鋪。
“爵爺……”
床榻上,傳來若雪細微的聲音。
她轉過身來,在昏黃的燈光下,那張小臉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一雙眸子水汪汪的,不敢直視他。
“這是……林大人的吩咐。”
她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道。
陸明淵動作一僵,抱著被子愣在原地。
老師的吩咐?
他深吸一口氣,將懷里的被子往地上一扔,轉身就往外走。
“爵爺!”
若雪驚呼一聲,想要起身。
“你躺著別動!”
陸明淵頭也不回地喝了一聲,快步走出了房門。
他幾乎是一路小跑,重新回到了林瀚文的書房前。
沈文龍依舊守在廊下的陰影里,見到去而復返的陸明淵,臉上露出一絲不出所料的笑意。
“老師還沒睡?”
陸明淵喘著氣問道。
“大人料到爵爺會回來,正在等您。”
沈文龍側身讓開了路。
陸明淵推門而入,只見林瀚文正悠閑地品著茶,見到他這副氣沖沖的模樣,不僅不惱,反而笑了起來。
“怎么,為師送你的丫頭,不合心意?”
“老師!”
陸明淵的臉也有些漲紅,顧不得許多禮節,直接問道。
“您為何要讓若雪……讓她……”
“讓她為你暖床?”
林瀚文接過了他的話,神色坦然。
“有何不妥嗎?”
“學生……學生今年才十歲!”
陸明淵急道。
“是十一歲了。”
林瀚文糾正道。
“過了年,便十一了。再過兩年,便到了可以議親的年紀。”
“你是我林瀚文的弟子,日后是要入仕為官,封妻蔭子的。”
“這男女之事,陰陽之道,也該提前知悉一些了。若雪是通房丫鬟,這本就是她的分內之事。”
林瀚文的這番話,說得理所當然,仿佛是在談論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陸明淵卻聽得目瞪口呆。他知道古代早熟,卻沒想到能早到這個地步!
讓一個十一歲的孩子接觸這些,這……這簡直是摧殘祖國的花朵!
“老師,恕學生不能從命!”
陸明淵躬身一揖,態度堅決。
“學生如今當以學業為重,圣人云,存天理,滅人欲。”
“在學生加冠之前,絕不愿思慮此等事情,還請老師收回成命!”
林瀚文看著他那張因激動而漲紅的臉,先是一愣,隨即眼中的笑意更濃了。
這小子,還真是個異數。
尋常這個年紀的少年郎,哪怕是勛貴子弟,驟然得一絕色佳人暖床,即便心中羞澀,怕也多是竊喜與好奇。
哪有像他這般,如臨大敵,甚至跑來跟自己的老師講圣人道理的。
“好一個‘存天理,滅人欲’!”
林瀚文撫掌贊道,“有此心性,為師甚慰!罷了,此事為師不強求你,你自己看著辦吧。”
“多謝老師!”
陸明淵如蒙大赦,再次深深一揖,這才轉身退了出去。
看著他匆匆離去的背影,林瀚文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化為一絲深沉的思索。
他端起茶杯,目光幽幽地看著窗外那輪殘月,輕聲自語。
“心性堅毅,不為女色所動,是好事……可過剛易折啊。”
“明淵,這世道人心,遠比你想象的要復雜。”
陸明淵回到自己的院子,心情依舊難以平復。
他推開門,只見若雪已經穿好了衣服,正抱著自己的被子,局促不安地站在床邊。
見到他回來,那雙漂亮的眸子里滿是慌亂和愧疚。
“爵爺,是奴婢的錯,奴婢不該……”
她以為是自己惹得陸明淵生氣了。
陸明淵看著她這副模樣,心里的那點火氣也消了。
說到底,她也只是一個十三歲的女孩,一個身不由己的棋子罷了。
他嘆了口氣,走過去,從地上撿起自己那床被子,拍了拍上面的灰。
“不關你的事。”
若雪見他依舊要去打地鋪,咬了咬嘴唇,抱著被子就往地上走:“爵爺睡床,奴婢睡地上。”
在她看來,主仆有別,天經地義。
讓主君睡地上,自己睡床上,那是天打雷劈的大罪。
“站住!”
陸明淵叫住了她。
若雪停下腳步,茫然地看著他。
陸明淵看著那張寬大的床榻,又看了看眼前這個比自己高不了多少,瘦得仿佛一陣風就能吹走的女孩,心中忽然有些不忍。
這江蘇的夜里,地上寒氣重,讓她一個女孩子睡地上,確實有些說不過去。
他沉默了片刻,終于做出了一個決定。
“床這么大,睡兩個人也足夠了。”
若雪猛地抬起頭,眼中滿是不可思議。
陸明淵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別過臉去,聲音有些生硬地說道。
“你睡里面,我睡外面,一人一床被子,誰也別挨著誰,聽明白了嗎?”
說完,他便自顧自地將自己的被子鋪在了床榻的外側。
若雪愣愣地看著他,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一股難以喻的暖流,從心底最深處涌了上來,瞬間沖散了她自記事起就一直籠罩在心頭的寒意。
她點了點頭,抱著自己的被子,小心翼翼地躺回了床榻的里側。
然后將錦被緊緊地裹在身上,將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生怕碰到旁邊的人。
陸明淵也躺了下來,吹熄了床頭的燭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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