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這個名字從林萬三口中說出時,嚴和同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
布政使,掌管一省錢糧的封疆大吏,從四品的大員!
那等人物,是他這種窮秀才一輩子都無法企及的存在。
而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覺中,成了這等大人物棋盤上的一顆小小棋子。
陸明淵臉上的殺意緩緩斂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濃厚的興趣。
“陳文德……”
他輕輕念著這個名字,“老師的政敵?”
“是,也不是。”
林萬三坦然道。
“陳大人與林巡撫,政見多有不合。他想要利用爵爺你,在林巡撫身邊埋下一根釘子,伺機而動,最好是能抓住林巡撫的把柄,將他拉下馬。”
“若是不能,便想辦法將林巡撫也拖下水,成為他的‘同僚’。”
“他真正的目的,是等到林大人調離江蘇之后,順理成章地接手江南道巡撫一職。這,便是陳文德的全部謀劃!”
這番話,無異于驚天秘聞。
林萬三就這么輕描淡寫地,將這些抖落在了陸明淵面前。
這已經不是誠意了,這是在遞投名狀!
陸明淵的指尖在紫檀木的桌面上輕輕敲擊著,發出“篤、篤”的輕響,仿佛敲在每個人的心上。
“林先生倒是坦誠。”
陸明淵忽然又笑了,只是這次的笑容里,帶著一絲鋒銳。
“你就不怕,我轉頭就將你今日所,原封不動地告訴陳文德?”
“到時候,一位巡撫,一位布政使,同時對你施壓。”
“你林萬三就算在江寧府手眼通天,恐怕在這江蘇省內,也再無立錐之地,必死無疑。”
這個問題,如同一把尖刀,直刺林萬三的要害。
林萬三端起茶杯的手,在空中出現了極其輕微的一頓。
那細微的停頓,沒有逃過陸明淵的眼睛。
但僅僅是片刻,林萬三便恢復了鎮定,他將茶杯送到唇邊,淺啜了一口,然后緩緩放下,點了點頭。
“怕,也不怕。”
他直視著陸明淵的眼睛,目光灼灼。
“在我沒見到陸爵爺之前,我怕。”
“我怕爵爺是個恃才傲物的蠢人,是個分不清好壞的愣頭青,是個會被眼前利益蒙蔽雙眼的俗物。那樣的人,即便才高八斗,也走不遠。”
“但是今日見完了,我就不怕了。”
林萬三的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
“因為我知道,陸爵爺比誰都清楚,誰是朋友,誰是敵人。”
“其他人給你畫的餅再大,那也是鏡花水月,他能給你的,林巡撫能給你十倍百倍。”
“而我林萬三,今日雖是你的敵人,明日,卻可以成為你最得力的臂助。”
“我林萬三在江寧府的名聲,爵爺大可以出去查,出去問。”
“問那些達官貴人,他們會說我貪婪狡詐;但你去問街邊的百姓,問秦淮河上的船夫,問那些在底層掙扎的苦哈哈,他們不會騙人!”
這番話,說的是豪氣干云,坦蕩磊落。
“我林萬三今日敢在這里說這些,便是堵上了我全部的身家性命!”
他站起身,對著陸明淵深深一揖。
“從這一刻起,爵爺你手中,就握著隨時都能置我于死地的把柄。這份誠意,夠不夠?”
“你信與不信,便是你自己的事了!”
說完,林萬三再不拖泥帶水,轉身便走。
他走到門口,對守在門外的阿大阿二拱了拱手,然后便大步流星地離去了,只留下一個決絕的背影。
整個含香閣,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林萬三走了,但他留下的話,卻像一塊巨石,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他留下的人,更像是一道無解的難題,擺在了陸明淵的面前。
嚴和同呆呆地站在原地,腦子里一片空白。
今天發生的一切,已經徹底超出了他的認知。
權謀、算計、投誠、賭命。
今日這一幕驚心動魄的大戲,他只是其中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丑。
含香的目光落在陸明淵身上,她輕輕咬著下唇,眼神中除了原有的憂愁,更多了幾分好奇與探究。
而若雪,在林萬三離開后,終于有了第一個屬于自己的動作。
她緩緩抬起頭,那雙死寂空洞的眸子,第一次,真正地、清晰地倒映出陸明淵的身影。
她看著他,沒有哀求,沒有期盼,也沒有恐懼,就只是那么靜靜地看著。
仿佛在問:我的命運,從現在起,就交給你了嗎?
四個人,四雙眼睛,在這間雅致而壓抑的閣樓內,對視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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