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貢院的晨光熹微,將一切都染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
陸明淵沒有去課室,而是徑直走到了藏書閣旁的一片竹林。
他知道,嚴和同每日清晨都會在這里誦讀。
果不其然,穿過幾叢翠竹,便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嚴和同正背對著他,手捧一卷書,搖頭晃腦,聲音清朗。
只是那背影,在晨光中卻顯得有幾分蕭索與僵硬。
他的精神似乎并不像他的聲音那般專注,眼下有著淡淡的青黑,顯然是一夜未眠。
陸明淵沒有出聲,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
風過竹林,沙沙作響。
那誦讀聲漸漸低了下去,最終歸于沉寂。
嚴和同緩緩轉過身,看到陸明淵時,臉上閃過一絲復雜難明的情緒,有驚訝,有慌亂。
但更多的,是一種如釋重負般的苦澀。
“陸兄……你來了。”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
“我來了。”
陸明淵的語氣很平靜。
他走上前,與嚴和同并肩而立,目光落在遠處貢院那高高的飛檐上。
“和同兄,昨日之事,你不覺得太過巧合了嗎?”
嚴和同的身子猛地一顫,握著書卷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卻終究一個字也未能吐出。
陸明淵沒有看他,聲音依舊平淡。
“趙彥的挑釁,恰到好處;威遠侯世子的出現,恰如其分。”
“一出英雄救美的戲碼,演得天衣無縫。只是,這戲是演給誰看的?又是誰寫的這出戲本?”
“我……”
嚴和同的臉色變得蒼白如紙,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和同兄,你我相識雖短,但我一直將你引為知己。”
陸明淵終于轉過頭,那雙清澈的眸子,此刻卻銳利如刀,仿佛能洞穿人心。
“你若是有難處,大可以直接與我說。我陸明淵人微輕,或許幫不上什么大忙,但我身后,還有我的老師。”
“在這江寧府,乃至整個江蘇,只要我老師愿意出面,我想,還沒有什么事情是解決不了的。”
“可你沒有。”
陸明淵的語氣中帶上了一絲失望。
“你選擇用這樣一種方式,將我引入局中。那么,你的目的,究竟是我,還是我身后的林總督?”
“若是為了后者,那我勸你大可不必白費力氣。”
他的聲音陡然轉冷。
“我老師宦海沉浮數十載,見過的陰謀詭計,比你我讀過的圣賢書還要多。你這點伎倆,在他眼中,不過是小兒的游戲,可笑至極!”
一番話,如重錘般一字一句地砸在嚴和同的心上。
他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
“撲通”一聲。
嚴和同雙膝一軟,竟直直地跪了下去,手中的書卷滾落在地。
“陸兄……我對不起你!”
他再也無法抑制內心的羞愧與痛苦,一個十五歲的少年,此刻竟像個無助的孩子,涕淚橫流。
“我……我不是有心的!我實在是……實在是身不由己啊!”
他哽咽著,斷斷續續地將事情的原委說了出來。
原來,一切的根源,都在于一個名叫“含香”的姑娘。
那是秦淮河畔怡紅樓中的一名清倌人。
數年前,嚴和同初到江寧府求學,盤纏用盡,又染了風寒,饑寒交迫之下暈倒在街頭。
是那位含香姑娘路過,心生憐憫,不僅給了他銀兩看病,還時常托人送些吃食,這才讓他熬過了最艱難的日子。
在嚴和同心中,含香姑娘是他的救命恩人,也是他遙不可及的夢。
而就在前些時日,有人找到了他,用含香姑娘的安危來威脅他,要他配合演一出戲,將陸明淵引薦給威遠侯世子李玄貞。
“他們說……只要我辦成了這件事,就替含香姑娘贖身,讓她脫離苦海……”
嚴和同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