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當,”
少年爽朗一笑,“在下李玄貞,家父威遠侯。”
威遠侯世子!
陸明淵心中冷笑,臉上卻露出幾分感激之色。
“原來是世子殿下,今日之事,多虧殿下仗義出手,我與和同兄感激不盡。”
嚴和同也在一旁附和道。
“是啊,世子殿下,今日若非您,我……我恐怕……”他說著,又劇烈地咳嗽起來。
“世子殿下大恩,我與明淵無以為報。”
“不如就由我做東,在前面的望江樓擺上一桌,聊表謝意,還望世子殿下賞光!”
嚴和同捂著胸口,一臉誠懇地說道。
“這……”李玄貞故作遲疑。
“還請世子殿下務必賞光!”
嚴和同再次請求,態度堅決。
李玄貞見狀,這才“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
“既然二位如此盛情,那在下便卻之不恭了。”
三人一行,朝著江寧府最有名的酒樓——望江樓走去。
望江樓的雅間內,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李玄貞談吐不凡,上至朝堂大政,下至坊間趣聞,無一不通,語間既有侯門世子的氣度,又不乏江湖兒女的豪爽,很能拉近與人的距離。
嚴和同則扮演著一個完美的陪襯角色,時而引經據典,時而感慨時事,將氣氛烘托得恰到好處。
唯有陸明淵,話不多,只是不停地舉杯。
“世子殿下高義,我敬您一杯!”
“和同兄受驚了,這杯酒,為你壓驚!”
“今日能結識世子殿下這般英雄人物,實乃三生有幸,滿飲此杯!”
他年紀雖小,說出的話卻老成得體,讓人無法拒絕。
李玄貞和嚴和同本就存著與他拉近關系的心思,自然是來者不拒。
兩世為人的靈魂,加上遠超常人的心智,讓陸明淵對酒桌上的門道了如指掌。
他總能用最恰當的理由,讓對方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而自己卻只是淺嘗輒止。
一個時辰后,雅間內,李玄貞已經趴在桌上,口中胡亂地喊著什么。
嚴和同也已是面紅耳赤,眼神迷離,靠在椅子上人事不醒。
陸明淵放下酒杯,眼神清澈如初。
他站起身,走到門口,叫來店里的掌柜。
“掌柜的,這兩位公子喝多了。”
他從懷中掏出一錠五兩的銀子,放在掌柜手中。
“勞煩您開兩間上好的客房,再找兩個機靈的小二,將他們好生安頓下來。剩下的錢,便給小二們喝茶了。”
“哎喲,陸案首您放心,小的一定辦得妥妥帖帖!”
掌柜的接過銀子,笑得合不攏嘴。
安排好一切,陸明淵走出望江樓,夜風微涼,吹在臉上,讓他本就清醒的頭腦更加清晰。
他沒有片刻耽擱,直接登上了總督府的馬車,徑直返回。
……
林府,書房。
林瀚文正在燈下批閱公文,聽到下人通報陸明淵求見,眼中閃過一絲訝異。
這個時辰,他不是應該在溫書苦讀嗎?
“讓他進來。”
陸明淵走進書房,恭敬地行了一禮。
“老師。”
“明淵,這么晚了,有事?”林瀚文放下手中的筆。
“學生有要事稟報。”
陸明淵沒有絲毫隱瞞,將今日下午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
從被趙彥圍堵,到威遠侯世子李玄貞“恰好”出現解圍,再到望江樓的酒宴,一五一十,詳詳細細地說了一遍。
林瀚文靜靜地聽著,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只是那雙深邃的眸子里,光芒愈發銳利。
直到陸明淵說完,他才緩緩開口:“所以,你覺得,這是一場為你設下的局?”
“不。”
陸明淵搖了搖頭,語出驚人。
“學生以為,這場局,看似是為我而設,但他們的最終目的,恐怕不是我這個小小的院試魁首。”
“哦?”林瀚文的眉毛微微一挑,來了興趣。
“那你說,他們的目的是誰?”
陸明淵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看著自己的老師,一字一句地說道:“是老師您!”
話音落下,書房內一片寂靜。
半晌之后,林瀚文忽然發出一陣朗聲大笑。
“哈哈哈哈!好!好一個陸明淵!果然沒有看錯你!”
他站起身,走到陸明淵面前,眼中滿是毫不掩飾的贊賞與欣慰。
“說說看,你是如何看出來的?又是如何感受出來的?”
“回老師,此事疑點甚多。趙彥挑釁的時機,李玄貞出現的時機,都太過巧合,像是排演好的一般。這其一。”
“其二,威遠侯乃是京中勛貴,世子殿下身份何等尊貴?”
“即便他真的欣賞學生的才學,想要結交,也斷然不會用這種近乎栽贓嫁禍的手段,這有失身份,也容易落人口實。”
“所以學生斷定,他如此大費周章,所圖必然不小。而我身上,除了‘院試魁首’這個虛名,唯一能讓一位侯府世子看重的,便只有‘總督親傳弟子’這個身份。”
“他想接近我,便是想通過我,來接近老師您。”
這番分析,條理清晰,邏輯縝密,已遠非一個十歲孩童所能及。
但林瀚文顯然還想知道更多,他追問道:“這些是你的推斷,那感受呢?為師想聽聽你的直覺。”
陸明淵沉吟片刻,他總不能說自己兩世為人,對人心的洞察早已爐火純青。他只能換一種說法。
“是嚴和同。”
他緩緩說道。
“和同兄平日里為人,雖有傲骨,卻也帶著寒門子弟的謹慎與敏感。但在今日之事上,他表現得太過于主動了。”
“從被打后立刻提議設宴感謝,到酒桌上極力烘托氣氛,他的主動,少了幾分真誠的感激,多了幾分急于求成的刻意。學生……覺得有些不對。”
林瀚文聽完,滿意地點了點頭。
能從蛛絲馬跡中推斷出全局,是為智。
能從人心的細微變化中察覺到異常,是為慧。
他的這個弟子,智慧雙全,實乃璞玉。
“你做得很好。”
林瀚文重新坐回書案后,語氣恢復了平靜。
“這件事,你不用再管了,為師自有處置。你只需記住,朝堂之事,波詭云譎,遠比你想象的要復雜。”
他拿起茶杯,輕輕吹了吹浮沫,淡淡地說道。
“至于那個嚴和同……你若是覺得他人品尚可,平日里在貢院接觸一番,砥礪學問,也無不可。”
“但是,記住為師的話。”
林瀚文的目光變得嚴肅起來。
“可以接觸,不能深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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