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感覺到,這具身體的底子比他預想的還要好。
過去幾年,在陸家村時,雖然不用下重田,但劈柴、挑水之類的農活,他從未落下。
日積月累,早已將這副身板打熬得筋骨堅韌。
再加上他每日清晨堅持練習的后世太極拳,講究以柔克剛,內外兼修。
潛移默化間,更是讓他對力量的運用有了遠超常人的理解。
是農活的鍛煉,還是太極拳的功效?
陸明淵也分不清楚,或許二者皆有。
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身體素質,絕對遠勝過這些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尋常學子。
“不錯!”
教習終于開口,聲音中帶著一絲贊許。
“身子骨看著單薄,沒想到是塊好料子。比那些繡花枕頭強多了!”
他走上前,親自為陸明淵糾正姿勢。
“站穩,雙腳與肩同寬。左手推弓,右手扣弦,心要靜,眼要利,意在靶心,而非弓弦……”
他的教導簡意賅,全是沙場上總結出的實用法門。
陸明淵聽得極為認真,一一記在心里。
整整一個時辰,陸明淵都在重復著拉弓、瞄準、放箭的動作。
從一開始的脫靶,到后來的勉強上靶,再到最后,十箭之中,竟有三四箭能射中靶心周圍。
如此驚人的進步速度,讓那教習越看越是欣賞。
一個時辰后,陸明淵的右手手腕傳來陣陣酸麻,他知道,這是身體的極限到了,便主動停了下來。
“夫子,學生今日便練到這里。”
教習滿意地點了點頭。
“嗯,射藝之道,貴在堅持,不可一蹴而就。你很有天分,莫要荒廢了。”
“學生明白。”
告別了射藝教習,陸明淵活動了一下酸脹的手臂,又朝著另一邊的樂房走去。
樂房內,檀香裊裊,數名學子正襟危坐,在一位白衣夫子的指導下練習撫琴。
這位樂藝夫子姓李,名清源,是江寧府有名的琴師,為人儒雅,氣質出塵。
聽聞陸明淵是浙江來的三元魁首,又聽射藝那邊的同僚夸他天分極高。
李夫子心中頓時大為欣喜,看陸明淵的眼神也充滿了期待。
“文武雙全,實乃良才美玉!”
李夫子撫須笑道。
“明淵,你且坐下,今日,我便教你識宮、商、角、徵、羽五音。”
他取過一張古琴,置于案上,修長的手指輕輕撥動琴弦。
“叮——”
一聲清越的琴音響起,如山澗清泉,沁人心脾。
“此為宮音,厚重,為五音之主。”
他又撥動另一根弦。
“咚——”
琴音略顯沉悶。
“此為商音,肅殺,有金石之聲。”
李夫子一一演示,講解得極為細致,神情陶醉,仿佛在展示世間最美妙的藝術。
陸明淵聽得很認真,表情也很專注。
然而,在他的耳朵里,那所謂的宮音、商音,除了音高略有不同外,根本聽不出任何“厚重”與“肅殺”的區別。
在他聽來,那就像是兩塊生鐵在互相敲擊,只是用力大小不同罷了。
一炷香后,李夫子演示完畢,含笑看著陸明淵:“明淵,你可聽出其中分別了?”
陸明淵沉默了片刻,還是誠實地搖了搖頭:“回夫子,學生愚鈍,未能聽出。”
李夫子臉上的笑容一僵,但很快又恢復如常,溫和地說道。
“無妨,初學之人,難免遲鈍。我再為你彈奏一曲,你仔細分辨。”
說罷,他十指翻飛,一曲《高山流水》便從他指尖流淌而出,時而激昂,時而婉轉,意境高遠。
一曲終了,滿室寂靜。
李夫子看著陸明淵,眼中帶著一絲考校的意味:“如何?”
陸明淵依舊是那副平靜的表情,思索了半晌,認真地回答道。
“夫子技藝高超,只是……學生還是聽不出那些音符連在一起,與單獨彈奏,有何本質的不同。”
李夫子的臉色,開始有些發白了。
他深吸一口氣,像是要做最后的掙扎,他走到一排編鐘前,拿起小槌,分別敲響了兩個音色相近的編鐘。
“鐺!”
“當!”
他死死地盯著陸明淵,聲音都有些顫抖了:“這兩個聲音,你……你真的聽不出區別?”
陸明淵側耳傾聽了許久,最終,還是帶著一絲歉意,肯定地點了點頭:“學生確定,聽不出區別。”
“噗——”
李夫子如遭雷擊,踉蹌著后退了兩步,一屁股坐倒在椅子上,面如死灰。
良久,他才用一種近乎夢囈般的聲音,喃喃說道。
“天……天生的……音癡……”
他抬起頭,看著眼前這個在讀書和射藝上都展現出妖孽般天賦的少年,無比艱難地吐出了一句話:
“陸明淵,樂藝這一行,與你……此生無緣了。回去吧,莫要在此,白費力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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